省地质局的办公楼里,墨寒站在局长办公室门外,轻轻抚平中山装上的褶皱。
"墨寒,进来吧。"
门内传来石国安浑厚的声音。墨寒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龙井茶香和文件特有的油墨味。
石国安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银灰色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着,像极了审视猎物的老猫。
"局长,您找我?"
"坐。"石国安指了指对面的皮椅,顺手推过一杯刚沏的茶,"尝尝,特供的明前龙井。"
墨寒谨慎地坐下,双手接过茶杯。水温透过薄瓷传递到指尖,恰到好处的热度,石国安总是能把这种细节处理得无可挑剔。
"矿区安全检查报告我看了。"石国安翻开文件夹,"写得不错,尤其是关于旧矿道隐患那段。"他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遇到故人了?"
墨寒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茶水表面荡起细微的波纹,映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矿区的事才过去两天,消息就传到了局长耳朵里,这提醒他,自己始终处于某种监视之下。
"是,碰到了老乡。"墨寒放下茶杯,声音平稳得像是汇报工作,"她现在是矿工家属。"
石国安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这个动作让墨寒想起审讯专家,他们总爱在施加心理压力前摆弄些小物件。
"夏婉同志,对吧?"局长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我听玉茹提起过,在医院见过。"
墨寒的后背渗出细密的汗珠。石玉茹是石国安的侄女,省医院外科护士长,也是大家默许的"未来周夫人"。
上次在医院偶遇夏婉后,这个聪明的姑娘确实试探性地问过几句,被他以"旧日老乡"搪塞过去了。
"墨寒啊,"石国安突然换了称呼,语气慈爱得像是对亲生儿子,"你来局里两年了,工作表现有目共睹。我考虑让你进领导班子,但..."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领导干部的家庭稳定性,也是考察重点。"
墨寒知道主戏来了。他垂下眼睛,盯着茶杯里悬浮的茶叶,它们像极了当年密支那河里随波逐流的水草,他和墨阳被冲散的那天,河水也是这般浑浊。
"玉茹那孩子,喜欢你一年多了。"石国安叹了口气,"我大哥就留下这么个闺女,从小当掌上明珠捧着。多少青年才俊上门提亲,她连见都不见,就认准了你。"
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黄叶飘落在窗台上。墨寒想起夏婉,她总爱把落叶夹在书页里,说这样就能留住整个秋天。而现在,有人要他把这最后的念想也连根拔起。
"局长,我..."墨寒斟酌着词句,"我这人单身惯了,恐怕给不了玉茹幸福..."
"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说什么单身惯?"石国安笑着摇头,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慈祥的图案,"你义母天天念叨,说家里就缺个孩子热闹。"他故意强调"义母"二字,提醒墨寒这个身份是谁给的。
三年前那个雨夜,当他奄奄一息地被抬进石家,是石夫人亲手为他换药擦身。这份恩情像无形的锁链,比任何政治威胁都更令他窒息。
"玉茹是个好姑娘。"他最终干巴巴地说,"只是我这样的人,比她大八岁,以前还结过一次婚,是我配不上她……"他下意识摸了摸残疾的右腿。
"可是玉茹认定了你,"石国安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放缓语气,"再说你结过婚也不是坏事,结过婚的人知道珍惜,你成熟稳重,玉茹是外科护士,你们挺合适的!"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下个月去北京党校学习的名额,我给你留着了。"
墨寒盯着那个鲜红的公章,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接受石玉茹,就等于接受仕途的青云梯;拒绝,则可能回到三年前那个被追杀的雨夜。
更可怕的是,夏婉和孩子们也会被卷入旋涡。
"我...考虑考虑。"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石国安满意地靠回椅背,知道猎物已经入彀:"周末来家吃饭吧,玉茹新学了苏州菜。"他意味深长地补充,"听说你爱吃江南菜?"
走出办公楼时,墨寒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秋日的阳光本该温暖,照在他身上却像冰水般刺骨。传达室的老王喊住他:"周主任,您的信!"
信封上没有邮戳,只有一行熟悉的字迹:"327矿道见"。墨寒迅速将信塞进口袋,心跳如鼓,这是他和夏婉约定的暗号,但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
出什么事了?
石玉茹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寒哥,我正要去你办公室呢!"
墨寒转身,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姑娘小跑过来,马尾辫在阳光下跳跃如小鹿。石玉茹算不上漂亮,但青春洋溢的脸上总带着治愈人心的笑容,正是这种笑容,让他在省医院苏醒时,恍惚以为看见了年轻时的夏婉。
"刚下夜班?"墨寒勉强笑了笑,"眼圈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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