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莲忘了她怎么度过的那些日子,她只记得她把那枚祈愿木牌找了回来,封存在家里不再拿出来。
后来过了很久,久到记得他的人寥寥无几了,杨莲在南舞毕业了,她天赋异禀,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国内外逐渐声名鹊起。
时隔多年,安循市想请她出场,在七夕烟火会上再跳一遍?鹊桥相会?。
?鹊桥相会?是杨莲的第一场独立编舞,她只跳过一次,在和江渺共度的那晚七夕上。
杨莲拒绝了,她没有去跳舞,但如期参加了七夕烟火会,一个人安静的来到了姻缘树下。
这棵巨大的榕树似乎没什么变化,让人察觉不到时间飞逝,上面系着的红条带年年如此,祈愿木牌崭新如初。
斗转星移,一年又一年。
杨莲摸着一枚无字的祈愿木牌,粗糙的手感传达到心中,恍惚间她仿佛穿梭了时间,好像回头便能看见那人。
她站了许久,在姻缘树下看烟火,度过了整个七夕。
晦暗的夜色浓烈,人们相继离去,热闹归于寂静,星象偏移,杨莲在树下踩着记忆里的节拍,倏忽跳起了舞。
凄凄切切,情意绵绵,鹊桥相会。
江渺说他喜欢她跳舞,而他亲眼看过的只有?鹊桥相会?。
杨莲还是很想他,一想起他,她就想为他跳舞,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跳过?鹊桥相会?了,可一步一调,她偏生记得清晰。
旋身,踏步,扬袖。
这里没有曲调,只有摇晃作响的木牌和红绸,看不见的姻缘线倾泻而下,挂在夜幕丝丝缕缕垂落在孤独舞蹈的人身上。
七月初七鹊桥相会,杨莲无言看着人间烟火,她跳的太孤单,悲伤被时间冲淡,寡淡却又延绵不尽,这滋味无声无息便浸泡了人的所有。
杨莲切切想着,盼着,喜欢着,但江渺的身影被时间洪流冲走了,她拾着记忆里的残片跳舞,像走在一条已经断裂的桥上。
夜风猎猎,红条带随着她一同起舞。
一舞毕了,万籁俱寂。
而她蓦然回首,再也看不到他了。
??
??
朝圣——程余
十七岁时,他陪着姐姐第一次踏入观音静室。
“菩萨?程吟你信这个?”程余嗤笑。
他姐姐程吟的表情很淡,“闭嘴。”
“迷信。”他不屑一顾。
程吟瞥视了他一眼,程余像极了最开始她的模样,张扬,肆意,目空一切谁都看不上。
她忽然笑了,自嘲道:“程余,你以为我真的信它吗?”
“菩萨复活不了死人,我求得从来都是自己。”程吟看着程余目露复杂,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程余,你和我可真像。”
程余看不懂她到底想干什么,自从那个女生死了,程吟就疯了。
“无聊。”
不过是些莫名其妙的爱情。
十八岁时,他在玉兰花盛开的季节遇见了江渺。
程余觉得他很有意思。
他想引起他的注意,让那双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
于是他便任由着性子做了。
时间转瞬即逝,程吟在一场祭奠回来后忽然看着他,灰蒙蒙的眼睛里沉静如水。
她说,程余,你有喜欢的人了。
程余下意识就想起了江渺,但他否认了。
他说,我没有。
程吟望了他片刻,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十九岁时,程余第一次念了观世音菩萨的名号,向观音寻求了答案。
彼时柳条疯长,他走上一条没有归途的朝圣之路。
再两月,程余第一次独自进了静室,隔着最远的距离看向了观音像。
他和菩萨对视着,攥紧了手眼神锐利,衬得那玉尊菩萨越发慈悲祥和。
这般僵持了许久,他低下头,闭了闭眼,带着浓烈的不甘。
“他不喜欢我。”
程余只说了一句话便不再言语,静默站了很久才离开。
又过了几天,他再次踏足静室。
这次他离得不远不近,不像第一次来时身带戾气,而是泛着死寂一般的沉默。
“他有喜欢的人了。”
菩萨不会说话,只是眼含慈悲的看他。
他目光沉沉,程余直视了玉尊菩萨片刻便走了。
第三次,他跌跌撞撞走进了静室,来到了观世音菩萨的面前,冷玉的光泽仿佛近在咫尺。
“他死了,菩萨。”
可观世音菩萨还是一如既往的看着他,端坐莲台,面容慈悲。
“观世音...观世音,他死了。”
“飞机出事了,他尸骨无存。”
“他死了啊。”
程余的手上缚着红绸,他忽然红了眼,看着眼前的玉尊像,一遍又一遍说着,他念给菩萨听,也念给他自己听。
他喜欢的人死了。
自那开始,程余再也没去过静室了。
后来程吟回国了,她看着程余的模样,目光掠过他手上绑缚的红绸。
她问,“上面写了什么?”
“没写。”
她盯着他,一点都没有意外他会变成这副模样,程吟像是看穿了程余的所有心事,她在离开时神色浅淡的问道。
“程余,你信佛吗?”
他神色松动,看向她。
“我不信。”
程吟用气音笑了一声,她走了。
“你看,我们求得都是自己,自欺欺人不外乎此。”
这场冠以朝圣的荆棘之路无疾而终,折磨欺骗着他们,她要她活,他也要他活。
玉尊观音像眉眼慈悲,救苦度厄,惟愿众生得偿所愿。
生死是无论如何都跨越不了的界限,程吟做不到,便年年写着姻缘线,妄图让她看见。程余也做不到,他带着红条带,想要写下东西,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写不出来。
程余拿着那支属于江渺的笔,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了。
他不再去静室,也不再去见观音了。
最终,他系着姻缘线,念着已亡人的名字走到了路的尽头。
程余看着一片虚无的尽头,他沉默着流尽了眼泪。
没有江渺,而他也没能——
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