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院手术中心的穹顶像一块巨大的冰种翡翠,冷光沿着无影灯倾泻而下,将手术台笼罩在一片毫无阴影的绝对光明中。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碘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冰冷、洁净、肃杀。秦黛声俯身于这片人造的白昼之下,双手悬停在患者敞开的腹腔上方,指尖稳定得如同千年古刹中的铜钟。
手术室里只有监护仪规律的低鸣,电刀工作时细微的“滋啦”声,以及器械护士递来手术刀时,金属碰撞发出的、清脆又克制的轻响。
“电凝。”她的声音透过淡蓝色的无菌口罩传出,冷静得如同山涧清泉,没有一丝波澜。
止血钳精准夹住一根细微的动脉分支,高频电刀的尖端亮起一点幽蓝,伴随轻微的滋响和一丝蛋白质瞬间焦糊的独特气味,那个小小的出血点立刻封闭。
血液,这种生命最原始的红色河流,在秦黛声手中温驯地改变了流向。
她主攻的是生殖系统疑难杂症,尤其擅长以最精微的介入手段修复那些几乎被现代医学判了死刑的生育希望。
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一位三十七岁的女性,严重的子宫内膜异位症像一个阴险的入侵者,在她的盆腔内肆意蔓延,病灶盘根错节,与肠管、膀胱、韧带紧密粘连,犹如一片被战火反复蹂躏的焦土。
秦黛声的每一步操作都像是在布满荆棘和地雷的迷宫中穿行,却又精准无误,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优雅。
汗水沿着她光洁的额角缓慢滑落,在即将触及眉骨前,被巡回护士用无菌纱布轻轻沾去。秦黛声的眼神没有离开过那片血肉战场分毫。
手术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长时间保持高度集中的姿态让她的腰背开始发出细微的抗议。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液和电灼组织的混合气息,冰冷而凝重,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突然,一阵奇特的旋律,如同投入静水的一粒石子,打破了手术室近乎真空的寂静。
“滴——答——滴——答——” 是心电监护的节奏?不,那声音更婉转,更飘渺,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丝丝缕缕,钻入耳膜,微弱却异常清晰。
秦黛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精准地将一根粘连的束带从输卵管的伞端轻柔地分离开。但她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声音的来源清晰无误——是手术台上陷入深度麻醉的患者。她紧闭着眼,苍白的嘴唇却在轻微翕动,一串极其微弱、近乎气音的哼唱溢散出来。那调子断断续续,咿咿呀呀,像风中摇曳的蛛丝,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怨。
“……断桥……残雪……啊……雨……” 气若游丝,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糯软腔调。
苏州评弹。《白蛇传》中白素贞哀叹身世、情路坎坷的经典选段。
巡回护士也听见了,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下意识地看向监护仪——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所有生命体征平稳得如同一条直线。
麻醉师也投来确认的目光,隔着口罩微微摇头,表示患者并未恢复意识,这只是某种深层的神经反射,或许是麻醉状态下大脑皮层的无意识活动。
秦黛声的目光在患者微微颤动的喉间停留了一瞬。
她的听觉,远比常人敏锐得多,这并非后天训练的结果,而是遗传自那个隐于历史迷雾深处、背负着无数秘密的家族——汴梁秦氏。
此刻,那婉转哀怨的唱腔,每一个细微的颤音,每一个悠长的拖腔,在她耳中都清晰得如同直接敲打在裸露的神经末梢上。
更诡异的是,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难以抗拒的牵引力,让她脊柱深处某个沉睡的点,骤然传来一丝微弱却尖锐的悸动!像被一根冰冷的、淬了火的细针,毫无预兆地轻轻刺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瞬间掠过心头。她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压下那瞬间的异样感,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眼前复杂的解剖结构上。
“继续。”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依旧平稳无波,示意助手递来更精细的显微持针器。
手术继续进行。
秦黛声的双手依旧稳定如磐石,在血管和神经的密林中穿行,修复着被病灶侵蚀的组织。
然而,那哼唱的旋律并未消失,反而在她超常敏锐的感知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穿透力。
它不再是单纯的背景音,而像一条无形的、带着倒钩的丝线,一端缠绕在患者干涩的唇舌间,另一端,则死死地勾连在她自己脊骨深处那个刚刚被唤醒的隐秘节点!
每一次婉转的拖腔,每一次哀切的叹息,都精准地撩拨着那一点。
起初是针刺般的锐痛,接着迅速演变成一种持续的、沉闷的灼热感,仿佛有一块看不见的烙铁,正隔着皮肉,紧紧贴在她的脊柱上。
那热度并不强烈,却顽固地存在着,缓慢地向四周的神经末梢扩散,带来一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酸麻。这感觉陌生而令人不安,像身体内部某个未知的警报被强行拉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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