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金山县坑洼的柏油路面上积成浑浊的镜面。祁同伟的皮鞋踏进水洼时，惊起了趴在招商局简报上的苍蝇——这份被雨水洇湿的文件显示，去年落地的十二个项目中，竟有五个至今未完成工商注册。
"祁县长小心台阶。"经贸局主任小跑着撑开黑伞，伞面上"金山招商"的金漆字已在风雨中剥落大半。祁同伟摆摆手，径直走进散发着霉味的五金加工厂。他的指尖抚过生锈的冲床，在登记簿上捻起一层薄灰："温州客商撤资前，这台德国设备每小时能生产多少套轴承？"
跟在身后的经贸局长喉结滚动。这个从县一中教师岗位转岗的干部，此刻正疯狂翻动泛黄的笔记本："去年三季度报表显示...应该是..."
"每小时二百四十套，良品率91%。"祁同伟突然接话，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蹲下身，用手机照亮设备铭牌，"现在它值三十万，但三个月前在资产负债表上还作价一百八十万。"他敲了敲贴在墙上的资产抵押登记表，玻璃框后的A4纸上，某商业银行的公章鲜艳得刺眼。
回县政府的路上，祁同伟的公务车特意绕道在建的物流园区。暴雨冲刷着停工已久的工地，褪色的规划图上还印着"长三角产业转移示范基地"的烫金大字。他摇下车窗，听见陪同干部倒吸凉气的声音——二十台因资金问题而停工的塔吊静止在铅灰色天空下，像极了被拔去插头的玩具。
返回县政府的祁同伟，心情有些复杂地拨通了汉东大学校友办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祁同伟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切入了正题：“下周高育良高书记要回校参加法学论坛，麻烦你们安排一下相关事宜。”
挂掉电话后，祁同伟不禁想起了高育良的晋升之路。他心里很清楚，高育良能够如此迅速地得到提拔，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赵立春。至于赵立春这么做的原因，祁同伟心里也有自己的猜测。
也许赵立春是为了讨好钟家，毕竟钟家在汉东省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又或者，他是为了还梁群峰的人情。毕竟梁群峰在世时，对赵立春应该也有过不少帮助。
然而，不管是哪种原因，结果都是一样的——高育良在梁群峰去世没多久，就被上级从林城市调到了吕州，担任吕州市主管公安和政法的政法委书记。不仅如此，在赵立春的关照下，高育良的级别也被提前几个月调整为了副厅级。
不过，吕州市毕竟是个大市，竞争激烈。高育良虽然被调到了这里，并且如愿进入了市委，还当上了政法委书记这样一个排名比较靠前的吕州市市委常委，但由于他刚刚被提拔为副厅级，所以并没有兼任市委副书记一职。
目前的吕州市市委副书记，是一位有机会在明年换届，调到其他兄弟城市担任市长的常务副市长！
汉东大学行政楼的爬山虎比三年前更加茂密了。祁同伟跟在高育良这位曾经的导师，现如今的吕州市市政法委书记身后半步，看着这位曾经儒雅的法学教授在走廊里掀起微妙的波澜——迎面走来的校领导会突然加快脚步过来与高育良攀谈，正在交谈的师生们则默契地暂停话题向高育良与祁同伟二人问好。直到院长办公室的门关上，那些探究的目光仍黏在磨砂玻璃上，将室内人影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我们的明星县长来了。"高育良笑着与院长打起了招呼！
紫砂杯的氤氲茶雾中，高育良他手指轻点茶几上的《金山县产业规划》："同伟在基层发现了不少有趣的现象。"
祁同伟适时递上精心准备的资料册。烫金封面上"汉东大学校友企业投资政策"几个字，在院长接过时反射出一道流光。"我们规划了税收返还的梯度政策。"他翻开彩页，指着用荧光笔标注的条款："校友企业前三年增值税地方留存部分，可按阶梯比例转化为科技研发补贴。"
正在斟茶的副院长突然手腕一抖。这个细微失误没能逃过高育良的眼睛——那条看似平常的条款背后，藏着祁同伟精心设计的法律切口：根据最新财税政策，研发补贴可不计入企业所得税计税基数。
当晚的校友联谊会安排在商学院顶层。水晶吊灯将香槟杯折射成璀璨的星河，祁同伟的西装口袋里装着分门别类的名片——浅金色是金融机构，哑黑色是实业巨头，而那张带着淡淡香水味的珠光白名片，属于某跨国投行新上任的中国区副总裁。
"师弟还记得我们那届的计量经济学案例吗？"在省发改委任职的师兄举杯碰了碰他的杯沿，冰块的脆响恰好掩盖了后半句："金山县的交通专项债...可以操作到八个亿。"
角落里，高育良正与白发苍苍的老校长低声交谈。他们身后的落地窗倒映着整个城市灯火，恰似一张铺开的权力星图。当祁同伟带着微醺的醉意上前敬酒时，听见导师用谈论教案般的口吻说："...所以关键要把经济孵化放在政策包里，这样土地变性就顺理成章..."
离校前，祁同伟特意去了趟图书馆。他在经济类书架前驻足良久，最终抽出一本《区域经济增长极理论》。借书卡最新登记日期显示，这本书上次被借阅是在七年前——借阅人那一栏，赫然写着"陈阳"两个微微褪色的钢笔字。
"下周的招商洽谈会，记得给汉东大学校友总会留前排座位。"祁同伟摇上车窗前，夜风送来院长送别时的话："尤其是金融校友会的理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