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色的木筏在浑浊的河水中漂流,像一片被死亡浸透的枯叶。河水不再湍急,河道渐渐开阔,两岸不再是连绵无尽的枯山荒岭。稀疏的芦苇丛后,开始出现低矮的土坯农舍,屋顶上飘着稀薄的炊烟,田垄间偶尔能看到蚂蚁般大小的农人身影。人烟。
对于筏首的陈墨而言,这景象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他紧绷的神经。
每一寸漂流的距离,都伴随着左腿深处那无休止的、深入骨髓的僵麻与蚀骨寒痛。幽蓝色的晶化已经彻底覆盖了整个左大腿,正顽固地向腰腹侵蚀。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无数细小的冰刃在血管里刮擦,带走仅存的生机,留下沉重如铅、彻底失去知觉的死寂。
机能下降?85%?陈墨扯动嘴角,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嘲讽凝固在脸上。这具躯壳,正在被寒毒与另一种存在,从内而外地冻结、侵蚀、替换。
脊椎深处,那玄袍的管理者意志,如同盘踞在神经中枢的冰冷毒蛇,接管度92%的烙印散发着几乎要将灵魂熔化的高温与重压。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它那非人的低语与审视,如同冰冷的砂纸,反复打磨着他摇摇欲坠的人性锚点——阿芸最后空洞的眼神,那点指向东北方的淡青异光……这些碎片在管理者意志的绝对重压下,如同风中残烛,光芒微弱得几乎熄灭。
数日前那场与荡秽司楼船的遭遇,如同烙印般刻在意识里。那巨大的、覆盖铁甲的狰狞船影,那惨绿色宝石镶嵌的兽首徽记,那杆粗如儿臂、血光迸射的镇河罗盘,还有船首甲板上那些远比河巡卒精悍肃杀十倍的身影……那是死亡的具现化。
若非在最后关头,管理者意志在暴怒与接管度突破临界点的双重刺激下,强行抽取了驳杂命元中那剧毒怨念的核心力量,灌注于木筏本身,让这简陋的造物瞬间爆发出超越常理的速度与诡异莫测的潜行能力(代价是左腿晶化瞬间加速,命元反噬如毒火焚心),他早已被那罗盘锁定,被那楼船碾成齑粉。
即便如此,那巨大的阴影,那冰冷的号角声,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在身后浑浊的河面上回荡,逼迫他这艘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墨筏,只能如同受惊的游鱼,紧贴着荒僻的河岸,在阴影与芦苇的掩护下,仓惶东窜。
漂流的时日模糊不清,管理者意志主导着躯体,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对抗寒毒,压制驳杂命元的反噬,警惕着任何来自水面的异常波动。
驳杂命元中蕴含的剧毒怨念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经脉血肉里啃噬,带来持续的、如同万蚁噬心般的麻痒与刺痛,又被管理者强行转化为冰冷运转的能量。每一次转化,都让那玄袍虚影在脊椎上更加凝实一分,让“陈墨”的存在感更加稀薄。
直到这天清晨。
浑浊的河水在初升的、苍白无力的冬日下,泛着油腻的光。两岸的景象已截然不同。农舍变得密集,简陋的码头出现,停泊着一些破旧的小渔船。河道更宽了,水流平缓。
陈墨立于筏首,浑浊的右眼残留的暗金裂痕微微闪烁。管理者冰冷的意志操控着他的头颅,缓缓抬起。
地平线上,一座城池的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在薄雾中显露出它庞大而狰狞的身影。
它依山而建,背靠着一片连绵起伏、山石嶙峋、透着铁灰色的险峻山脉,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巨大的、斑驳的城墙沿着山势蜿蜒,墙体呈现出一种饱经风霜的暗褐色,那是无数次血与火洗礼后浸透的颜色。
城砖多有破损,巨大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有些地方甚至用粗糙的原木和巨石临时填补,透着一股粗粝、蛮荒的边塞气息。比那个小小的、混乱的黑水集,庞大、复杂、森严了何止百倍!
城墙之上,高耸的、覆盖着铁灰色瓦片的角楼如同巨兽的犄角,刺向铅灰色的天空。隐约可见其上巡弋的兵卒身影,如同移动的黑点。巨大而厚重的城门如同巨兽的咽喉,此刻洞开着,吞吐着下方蚂蚁般密集的人流车马。
一条宽阔的、由黄土夯实又被无数车辙脚印压得坑洼不平的官道,如同巨兽垂下的舌头,从城门延伸出来,一直铺到浑浊的河岸边。岸边形成了一个远比之前简陋码头庞大、繁忙数倍的水陆转运码头——铁岩渡。
渡口喧嚣嘈杂,人声、骡马的嘶鸣、货船卸货的号子声、小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烟火气却同样充满压迫感的声浪。
大大小小的货船、客船、简陋的渔船挤满了码头水域,粗壮的缆绳系在布满苔痕的石桩上。力夫们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扛着沉重的麻袋、木箱,在跳板上步履沉重地往来。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牲口粪便、河泥的腥气和食物炊烟的混合气味。
陈墨的墨筏,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打破了这喧嚣的边缘。它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却又直抵灵魂深处的腐败死气,让靠近它筏身数丈范围内的河水都显得格外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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