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得比往日快些,孙小朵抱着天书往后山走时,鞋尖沾了两星露水。
最老的桃树底下,松过的土还带着夜露的潮气,她蹲下来,指尖刚要碰土,天书突然在怀里轻颤——像极了小时候老爹变戏法前,金箍棒在耳朵里蹦跶的动静。
"要睡这儿啦?"她对着书皮吹了口气,书页"唰"地翻到夹桃花的那页,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暖黄,"下次轮回还想当你女儿"几个字,被她用猴毛描过三遍,此刻正微微发亮。
土是一捧捧填的,她特意挑了细的,怕硌着书。
填到齐腰高时,指尖忽然触到一片绵软——桃树的根须不知何时缠了过来,像老爹当年哄她睡觉的手,轻轻托住土堆。
她愣了愣,忽然笑出声:"老桃儿,你也来当看守的?"
第二日清晨,她端着茶盏来后山。
昨夜剩的碧螺春还温着,水面浮着两片茶叶,像小猴儿偷藏的小荷叶。
她蹲在土堆前,茶盏刚倾斜,土堆上"噗"地冒出个花骨朵。
粉里透金,比她去年偷摘的王母娘娘的金蕊桃还亮些。
"嘿,你倒会挑时候。"她伸手摸了摸花骨朵,凉丝丝的,像萧逸上次从人间带回来的糖霜山楂。
没喊小猴儿们来看,没掏金箍棒比划,她只是把茶盏凑过去,看茶水顺着花瓣纹路渗进土里,嘴里念叨:"别急着开,等我给你寻点松针垫着。"
第三日到第九日,她雷打不动来浇水。
茶水换过茉莉、普洱、甚至小猴儿偷酿的野蜂蜜茶——反正花果山水帘洞的茶罐,这几日总缺半盏。
第十天正午,她端着茶刚走到树下,就见那朵花"唰"地绽开了。
不是漫山遍野的热闹,就那么一朵,开在最高的枝桠上。
花瓣边缘泛着金,像她三岁时用金漆涂坏的小花环——当时老爹举着她在水帘洞转圈圈,说"我小朵戴什么都好看",结果被菩提祖师用拂尘敲了额头。
她仰着头看,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喊。
茶盏里的水晃出涟漪,倒映着花影,倒像是花在茶里开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花瓣突然簌簌往下落。
不是枯萎的蔫黄,每片都鲜得能掐出水,落地时轻轻一旋,钻进了埋书的土堆里。
"要回地底下找老爹玩?"她蹲下来,指尖刚碰到土,就有微光从指缝钻出来,像极了萧逸上次说的"地脉呼吸"。
那光不刺眼,温温的,顺着她的掌心往上爬,爬到胳膊时,她忽然想起昨夜听见的动静——四海的浪声轻了,不是退潮,是在调匀呼吸;北俱芦洲的火山没喷岩浆,倒像在打哈欠。
南天门废墟的动静是小猴儿们喊的。"小朵姐!
废墟上长草啦!"最皮的小毛猴蹦到她肩头,尾巴尖沾着草籽,"不是蓝花,是狗尾草!
摇起来跟我尾巴似的!"她跟着跑去看,乱石岗里真钻出株草,绿得发脆,穗子上的绒毛被风一吹,歪向她这边。
"狗尾草怎么了?"她蹲下来,用金箍棒轻轻拨了拨草叶,"当年我砸南天门时,可没见它躲着。"小毛猴挠挠头:"可...可以前神仙说,这种草上不得台面。"她突然笑出声,把草穗子别在耳后:"现在它说,它偏要上台面。"
萧逸是在裂谷找到她的。
他裤脚沾着土,手里捏着半页烧过的纸,见了她先笑:"蓝花全谢了。"她踮脚看裂谷——从前漫山的蓝花只剩枯枝,像被风吹散的星子。"我闻了土。"萧逸蹲下来,抓了把土凑到她鼻前,"有锈味,有灰味,还有...你猜?"她吸了吸鼻子,鼻尖发痒:"新芽味?"
他掏出那本旧册子,纸页边缘都卷了毛。"这些名字,该换个地方存着了。"他一页页撕,火折子"噌"地窜起,纸灰打着旋儿飞上天,化作白蝶。
小毛猴扑着去抓,蝶儿却轻轻落在他头顶:"哎你别跑!"蝶儿歪了歪翅膀,往人间飞——有只落在教孩子认字的旧卒肩头,有只停在修桥的工匠瓦刀上。
天庭司过神的抱怨是韦阳捎来的。"那老头捧着功过簿直叹气,说每页都长草。"韦阳蹲在井台边,村民们正围着他,有个小娃娃揪他衣角:"韦大哥,光纹没了,我们还能帮人吗?"他握住娃娃的手,掌心慢慢发热:"你瞧,光搬家里了。"
当晚孙小朵溜去看庙宇。
从前金漆晃眼的神像,这会儿像被谁拿湿布擦过,露出底下的木胎。
有个老太太路过土地庙,用袖口抹了抹神像脸上的灰:"老伙计,歇着吧,我家小孙孙会自己挑水了。"她躲在树后笑,忽然听见"咔"一声——是二郎神的三尖两刃刀在响。
二郎神的铁匠铺门楣上挂着铁锤,他正蹲在工部旧址的野草里。
月光下,那把刀立在土中,刀尖微微发颤,指向东边——她知道,那儿有个小山村,去年冬天还缺犁铧。"铁不问主,只问心。"他拍拍刀背,转身要走,刀却"叮"地轻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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