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风湿漉漉爬上孙小朵的裤脚,她蹲在沙滩上,指尖刚触到昨夜浮现的沙粒浮雕——那行“大圣教海龟打东风”的字迹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蚯蚓,“唰”地扭成“大圣偷海龟壳当夜壶”。
她猛地缩回手,指腹还沾着细沙,却见那些字仍在蠕动,沙粒簌簌翻涌,竟要往她指甲缝里钻。
“姐姐手凉。”小金猴叼着半块桃干凑过来,头顶桃核嫩芽上的露珠晃啊晃,“给芽芽暖暖?”他肉乎乎的小手刚要碰孙小朵手背,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尾尖传来细密的刺痛,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针在扎。
她慌忙扭头,就见原本蓬松如火焰的猴尾,从末梢开始褪成墨黑色,像被泼了罐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正一寸寸往腰间漫。
“小金子!”她一把将弟弟捞进怀里,尾巴下意识卷住他的小腰,却见那墨色在碰到小金猴的瞬间顿了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半寸。
小金猴还在啃桃干,桃汁沾了下巴也不在意,伸手揪她的猴毛:“姐姐尾巴变花色啦!像灶王爷家那只花狸猫!”他说罢咯咯笑,头顶嫩芽突然亮了亮,露珠“吧嗒”掉在孙小朵手背上,凉意直窜到天灵盖。
孙小朵喉结动了动,强压下心头的慌乱。
她望着远处被晨光染成橘色的渔村,突然想起昨夜萧逸说的“故事自己长腿跑了”——原来不是跑,是反过来咬主人。
她轻轻摸了摸弟弟头顶的桃核,那纹路竟和她记忆里爹额间的火纹有几分像。
“小金子,”她声音放得很轻,“你觉不觉得……咱们的尾巴、咱们的记忆,都在被什么东西‘重写’?”
小金猴歪着脑袋,桃核在发间晃出个小圈:“像上次我把韦阳哥哥的糖罐画成大西瓜?”他突然睁圆眼睛,“姐姐是说,有人在画我们?”
“不是人。”孙小朵望着自己逐渐变黑的尾巴,喉间泛起苦味,“是故事。”
村塾外的老榆树上,蝉鸣正闹得凶。
萧逸靠在树干上,听着孩子们脆生生的童谣,嘴角原本还挂着笑——直到那句“大圣偷蟠桃,塞进师父裤腰”飘进耳朵。
他猛地直起身子,手指掐进树皮里。
这童谣他熟得很,从前跟着说书人学过七八个版本,可“塞师父裤腰”这种混不吝的词,分明是小孩子们自己编的……可不对,孩子们的眼睛亮得反常,像是被谁往脑子里塞了段新记忆。
他闭了闭眼,运起“无形之引”——这是菩提祖师教他的本事,能顺着人心的“线头”摸到藏在深处的东西。
刹那间,他听见无数细若蚊蝇的“嗡嗡”声,睁眼望去,竟见从每个孩子嘴里飘出一缕缕银白丝线,像蛛丝般缠在一起,往村东头古井方向钻。
他拔腿就追,布鞋踩得青石板“哒哒”响,到井边时额角已渗出汗珠。
井里泛着幽蓝的光,青苔在井壁上扭成新的字迹:“大圣三拜凌霄殿,求得仙籍归正途”。
萧逸蹲下身,指尖刚要碰井水,水面突然翻起涟漪,那些字竟顺着他的指尖往胳膊上爬,痒得他直皱眉。
“故事在吸魂……”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孙小朵说过她尾巴变色的事,后背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吸的是我们对大圣的记忆。”
“萧公子?”
身后传来韦阳的声音。
萧逸回头,见那汉子抱着个铜铃站在井边,月光在他肩头镀了层银边——原来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韦阳指了指井口:“你也觉出不对了?我巡夜时看见这井冒‘影子’,像层膜,能照见些……不该见的事。”他说着伸手碰了碰空气,井面果然泛起波纹,映出大圣跪在凌霄殿的画面,金殿的琉璃瓦刺得人眼睛疼。
萧逸刚要说话,井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你记得的,未必是真的;你相信的,才是活的。”那声音像被揉皱的旧纸,沙沙的带着回音。
韦阳的手在发抖,萧逸却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攥着半截桃枝——是孙小朵上次从花果山带来的,还带着点青涩的桃香。
“我信的事,自己守。”韦阳突然把铜铃挂在井口,铃舌正是那截桃枝,“小时候我奶说,铜铃镇邪,桃枝破妄。”他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
夜风吹起,铜铃“叮铃”作响,每一声都像根细针,扎得井中幻象“噼啪”碎裂。
萧逸望着那些碎片化作星尘消散,突然笑了:“韦阳,你这招叫‘以故事破故事’?”
“以人心破人心。”韦阳摸了摸后颈,耳尖泛红,“我奶还说,真心比故事结实。”
二郎神的铁匠铺里,炉火“轰”地窜起三尺高。
他正抡着铁锤打马掌,铁水突然像活了似的从锅里蹦出来,在空中凝成一行字:“老杨,你怕的不是我回来,是你忘了怎么笑。”他的手一抖,铁锤“当啷”砸在铁砧上。
这声音他太熟了——五百年前,大圣被压五行山前,蹲在他铺门口啃桃,桃汁滴在青石板上,说的就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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