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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灰黑,混杂着明显的霉斑,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和劣质麸皮的气息,质地比徐娇娇珍藏的那块饼还要粗糙十倍不止,边缘甚至带着尖锐的棱角,更像一块风化的土坷垃。

徐娇娇看着手里这块“赈灾粮”,又看看不远处正珍惜地舔着手指上最后一点饼屑的虎子,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

她捏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轻响,魁梧的身躯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

“这玩意儿能吃吗?喂牲口都嫌硌牙!”她忍不住低声咆哮,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闷雷滚动。

旁边一个同样领到“饼”的老汉,麻木地用豁了口的门牙啃了一下,只啃下一点带着霉味的粉末。

老汉苦笑着摇头,声音嘶哑:“知足吧!往年发霉的谷子,还得自己磨,有得嚼,总比饿死强……衙门的老爷们,能想起咱们就不错了……” 语气里是深入骨髓的认命与绝望。

卫听澜捏着那块散发着霉味的硬物,脸上最后一丝轻松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潇洒摇扇的贵公子,更像一柄被强行按回鞘中的剑,鞘身因内部的震颤而嗡鸣。

他沉默地看着那些衙役不耐烦地驱赶着领粮的灾民,看着他们腰间挎着的,保养得油光水滑的腰刀,再看看手中这块象征着朝廷“恩典”的霉饼,牙关咬得死紧。

卫莲则面无表情地掂了掂这块硬物。

前世高中历史课本上那些描述古代王朝末世景象的冰冷文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苛政猛于虎”、“官逼民反”……

此刻,那不再是抽象的铅字,而是手中这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霉饼,是芸娘眼中绝望的希冀,是卫听澜眼中压抑的怒火,更是这片被洪水与官府双重蹂躏的大地上,无声流淌的鲜血与泪水。

这个庞大而腐朽的王朝,其内部的溃烂与麻木,比滔天的洪水更加致命——它像一座巨大的、摇摇欲坠的泥塑宫殿,外表或许还残留着昔日辉煌的彩绘,内里却早已被蛀空,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败气息。

风雨终于彻底停歇。

浑浊的洪水退向更下游,将一片更加触目惊心的疮痍彻底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

被洪水浸泡过的滩涂在阳光下缓慢地蒸发着水汽,形成一片片泛着白碱的泥沼——曾经的家园,只剩下断壁残垣,顽强地从泥泞中探出扭曲的筋骨,如同大地溃烂后露出的森森白骨。

山坡上的幸存者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高坡,走向那片埋葬了他们一切的泥泞废墟。

没有官府的指引,没有外来的援助,只有沉默和麻木。

男人们用简陋的工具——断裂的扁担、磨秃的锄头、甚至徒手,开始挖掘被深埋的、或许还能用的家什,或是试图清理出勉强能落脚的地方。

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在泥沼边缘搜寻着任何能果腹的东西——被水泡胀后侥幸未烂的草根、浮在水洼里翻着白肚的死鱼、甚至是从淤泥里抠出来的,带着泥腥味的螺蛳。

几十年来最凶猛的洪水带走了人们的一切,而洪水退去后,是比洪水本身更加残酷和漫长的严冬——一个需要依靠自己残存的力气,在腐烂的泥沼中,一点点重新刨食,一点点重建窝棚的严冬。

朝廷的赈灾粮?

那不过是一块冰冷坚硬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墓碑,宣告着他们已被彻底遗忘在这片腐烂的滩涂之上。

卫莲、徐娇娇和卫听澜站在山坡边缘,看着下方如同末日地狱般的景象。

徐娇娇脸上那点因卫听澜“酒楼蓝图”而燃起的微弱火星,此刻也因眼前的景象而动摇,只剩下茫然和疲惫。

卫听澜紧抿着唇,俊朗的面容绷得如同刀削,他不再看那片废墟,目光投向东南方遥远的天际,那里是福州府的方向,是大海的方向,也是芸娘丈夫刘山生死未卜的方向。

他眼中最后一丝迟疑似乎被某种东西烧尽了,只剩下一种坚韧如同磐石般的决心——虽然那决心前路如何,连他自己都尚未看清。

卫莲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块象征朝廷“恩泽”的、散发着霉味的硬饼,五指缓缓收拢,坚硬粗糙的饼身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力量。

丹田深处,那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气感,在这无边的腐烂与绝望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势在必行。

他闭上眼,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景象,心神沉入那片混沌的黑暗,再次用钢铁般的意志,去捕捉,去凝聚那一丝比风中残烛还要微弱的火种。

脚下的泥泞大地,如同这个腐朽王朝巨大的溃疡面,无声地溃烂着。

而他们三人,连同坡下那些在泥沼中挣扎求生的身影,不过是这溃烂面上,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