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宫墙上传来的打更声,惊起几尾麻雀。
沈烬望着东边渐亮的天色,把画纸叠成小块塞进袖中。
该回宫了,她想,有些事,该和楚昭好好算算。
沈烬掀开车帘时,晨雾刚漫过宫墙。
她袖中画纸被掌心汗渍浸得发皱,尚仪局的云纹水印在指腹下凸成一道硬棱——这是她在市井茶摊前用匕首抵住柳媒婆后腰时,从对方抖如筛糠的指缝里抢来的。
承明宫的朱门在眼前张开,她未等小太监通传便掀帘而入。
楚昭正站在案前,玄色朝服未换,发冠松松系着,显然连早膳都没用。
听见动静,他转头时眼底血丝像蛛网般漫开,却在看见她的瞬间凝住:"查到了?"
沈烬将画纸拍在案上。
画中被篡改的"通敌"场景在檀木案上展开,她指尖点过衣纹褶皱:"叠金法,只有给后妃画像的宫廷画师才会用。"又翻到背面,云纹水印在晨光里泛着淡青,"尚仪局的纸,专供给掌记女官誊抄宫规。"
楚昭的拇指碾过那行水印,指节骤然收紧。
他突然抬眸,眼底寒芒如刃:"去尚仪局,把近三月领过画纸的画师全带来。"殿外候着的暗卫领命退下,靴底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惊得檐下铜铃叮当。
沈烬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喉间突然发涩。
三天前她为救小皇子引动烬火时,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的手在发抖,嘴里却硬邦邦地说"承明宫的参汤最浓"。
可此刻,案角未凉的参汤已结了层薄油,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变故来得比参汤冷却更快。
未时三刻,当沈烬在偏殿翻查林怀远旧账时,白璃攥着半卷染了墨渍的信笺撞进来。
她鬓边珠花歪向一侧,平日温驯的眼尾泛着红:"九皇子让奴婢请王妃去御书房。"
御书房的檀香呛得人喉头发痒。
楚昭背对着门站在书案后,玄色披风垂落如夜。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身,手中信笺被指节捏得发皱:"有人举报,说你上月十五在御花园密会北狄使者。"
沈烬的指尖在袖中蜷起。
上月十五她确实去过御花园——那时楚昭染了风寒,她悄悄去折了雪梅,藏在他茶盏下。
可密会使者?
她望着楚昭紧绷的下颌线,突然笑了:"证据呢?"
"没有实证。"楚昭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但御史台的折子已经递到父皇案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鬓间未拆的粗布头巾,"从今日起,你暂居承明宫偏阁,不许随意走动。"
沈烬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理鬓发时,指腹蹭过她耳后的温度。
此刻那温度像被抽干了,只剩彻骨的冷。
她攥紧袖中画纸,喉咙发紧:"你信吗?"
楚昭别开脸。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漏下的光斑在他脸上割出深浅不一的阴影:"信与不信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我要让他们觉得...我信了。"
白璃是在戌时来的。
她捧着青瓷茶盏,茶汤里浮着两朵未全开的茉莉:"王妃,九皇子从前查太子私通盐商时,也把自己关在牢里三天。"她蹲下来替沈烬理了理被揉皱的裙角,"他总说,要引蛇出洞,先得让蛇以为猎人瞎了眼。"
沈烬望着茶盏里晃动的倒影。
茉莉的香气漫上来,像极了楚昭从前给她的参汤里,他悄悄放的那抹甜。
她伸手碰了碰白璃冰凉的手背:"你怎么知道?"
"奴婢从前...也被他关过。"白璃垂眸轻笑,发间银簪在烛火下闪了闪,"那时他说,要护着前朝最后的血脉,就得先让别人觉得,那血脉已经死了。"
更漏敲过三更时,承明宫的雕花窗被轻轻叩了三下。
沈烬刚掀开门帘,便撞进一片熟悉的檀木香里。
楚昭裹着玄色大氅,发间沾着夜露,手里还攥着半块冷透的桂花糕——那是她前日说想吃的。
"委屈你了。"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在喉咙里滚过砂石。
手指抚过她耳后,终于泄了些温度,"御史台的折子是林怀远旧党递的,尚仪局的画师...有三个收过萧景琰的银子。"他把桂花糕塞进她手里,"我让人查了北狄使者的行程,上月十五他根本没进过宫。"
沈烬咬了口桂花糕。
糖霜沾在唇上,甜得发苦。
她从妆匣里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画纸,递到他面前:"柳媒婆的画,是尚仪局掌记宋嬷嬷的手笔。
她上个月替萧景琰抄过密信——白璃在丞相府废墟找到的碎瓷,和宋嬷嬷房里的茶盏纹路一样。"
楚昭的指腹摩挲着画纸边缘,眼底翻涌的暗潮终于有了裂痕。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明日早朝,我会请旨彻查尚仪局。"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值夜的小太监撞在门槛上,连滚带爬地跪下来:"陛下!
柳媒婆在西市茶楼敲着铜锣喊,说她有王妃通敌的'铁证',现在围了百来号人,都等着看王妃的笑话!"
沈烬的指尖在楚昭手心里轻轻动了动。
她望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火,突然笑了:"看来,我们的蛇...出洞了。"
楚昭反手扣住她的手。
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殿外渐起的更声,声音里淬了刀:"去备马车。"
西市的灯火在宫墙那头明明灭灭,像极了沈烬第一次见楚昭时,他眼里那簇不肯熄灭的火。
她跟着他往殿外走,袖中画纸被攥得更紧了——这一次,她要让所有谣言,都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