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簇新的笑脸,听着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
像是在祭奠他,又像是在祭奠那个……只敢隔着人群、用目光偷偷描摹他轮廓的,十七岁的自己。
那个胆小、安静、连名字都没勇气让他知道的影子。
[8月15日 阴]
小雨。面包房下午茶时间没什么客人。
麦阿姨在柜台后面打盹。
我看着窗外湿漉漉的街道发呆,雨滴在玻璃上蜿蜒。
又想起南山。这种天气,墓园的石板路肯定又冷又滑。
不知道那束白菊还在不在,大概早被雨打蔫了。
手指自己动起来,在本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篮球。
画完才觉得傻,赶紧涂掉了。
周嘉阳……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那个总是咋咋呼呼,像他小尾巴一样的男生。
如果他们班毕业照还在我手机里,大概能一眼认出来。
算了。
[9月22日 多云]
程橙来了。
挺着大肚子,走路像只笨拙的企鹅。
给我带了炖好的燕窝,说是她婆婆硬塞的,她吃腻了。
坐在面包房角落的小圆桌旁,絮絮叨叨说产检的事,宝宝踢她了,最近特别想吃酸辣粉。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圆润的脸上,有层柔光。
看着她,会觉得“活着”这件事,具体而踏实。
临走时,她忽然从那个印满卡通小熊的妈咪包里掏出一个有点厚的牛皮纸信封,塞给我。
眼神有点闪烁,语气故作轻松:“喏,给你的。别问哪儿来的,也别现在拆,回家再看。”
信封很普通,寄信的地址是一个遥远的没听过名字的小国家。
捏着有点硬,里面像装了张卡片。
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
看着她坐进车里离开,隔着车窗还在对我挥手。
那个信封放在围裙口袋里,一下午都沉甸甸的。
[9月22日 晚]
还是拆了。
坐在餐桌前,台灯的光晕是暖黄的。
手指有点不听使唤,拆开信封的封口。
先滑出来的,是一张……照片。
纸质已经有些发黄、变脆,边缘带着被时光摩挲过的毛糙感。
上面是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
他斜倚在高二(七)班教室门口那熟悉的门框上。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来,在他身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有几缕不驯地搭在饱满的额角。
嘴角微微上扬,勾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懒散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被镜头捕捉时的不耐烦?
仿佛下一秒就要皱眉问:“拍好了没?”
是他。
林予冬。
十七八岁的林予冬。
鲜活,张扬,带着扑面而来的、属于那个夏天的气息。
照片的右下角,用很淡的蓝色圆珠笔写着一个小小的日期:2015.5.24。
一个连我自己都早已遗忘的、普通星期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又缓缓松开,留下一种闷闷的、带着钝痛的酸胀感,迅速弥漫到四肢百骸。
喉咙发紧,呼吸都滞住了。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少年清晰的脸庞,冰冷的纸张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阳光的温度和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薄荷洗发水和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
就在这一刻,手机里随机播放的歌单,毫无预兆地切到了下一首。
前奏是干净而略带沙哑的钢琴音,紧接着,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女声温柔而忧伤地流淌出来,瞬间填满了这间过于安静的公寓:
“一张照片 半句再见
尘封的纪念
用眼泪把你复习一遍
残缺的诗篇 遗忘的誓言
谁脑海有张忘不掉的脸……”
孙燕姿。
《半句再见》。
一首在2025年早已被时光洪流冲刷到边缘、却又不知为何被算法重新翻出来的老歌。
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像精准无比的针尖,猝不及防地刺进此刻最毫无防备的神经末梢。
“微红的眼 微亮的天 好一次失眠
回忆轻易带走了时间……”歌声在继续。
我僵在台灯的光晕里,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像捏着一块滚烫的、来自十年前的时光碎片。
目光死死地胶着在少年那似笑非笑的脸上,仿佛要穿透这薄薄的纸页,穿透漫长的十年光阴,看清那个按下快门瞬间的、被凝固的时光。
照片里的人,遥远得像一个从未真正存在过的幻梦。
可这纸张的触感、这褪色的影像、这歌声里每一个字句,又如此真实地切割着当下的神经。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了十年的、铺天盖地的酸楚,像冰冷的海啸,瞬间将我吞没。
我甚至分不清,这汹涌而至的情绪,是为了照片里这个几乎陌生的少年,还是为了那个曾经笨拙地、沉默地仰望过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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