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停,温清宁侧趴在炕边的窗户旁,欠了一条窗户缝,嗅着外面新鲜冷冽的空气,听着外面的闲聊,是丁掌柜来向帮忙扫雪的平安道谢,说着说着便说起中午吃暖锅的事。
这一日是冬月二十五,诸事皆宜。
“掌柜的!出事了!”伙计着急忙慌地冲进院子里,一把扯着丁掌柜的袖子往外拽,嘴里含着哭腔说道,“婶子没了!你快点!婶子没了!”
丁掌柜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训道:“什么没了!谁没了!成天胡说什么!”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莫名一慌,脚下步子快了起来。
“是陋婶子!陋婶子没了!”伙计已经哭了出来,“歪嘴给她背回来的,掌柜的你倒是快点啊!”
丁掌柜怔了一息,旋即拔腿往陋寡妇家跑,一边问道:“咋回事?好好的人咋就没了?摔着了?”
陋寡妇身体好,一年到头都是面色红润,气血十足的样子。
她说她天生就是吃哭灵这一碗饭的人,旁人嚎哭上小半个时辰就没劲儿了,可她哭上个把时辰声音依旧洪亮。
正在灶房忙活的徐婆子听着动静,手上带着水就追撵了出去。
她和陋寡妇认识二十多年,认识的小辈走到自己前头,不敢置信的同时,心里也觉得难过。
“小娘子。”发财看到穿戴整齐从屋里出来的温清宁,连忙跟上。
平安瞧见她那冷到吓人的脸色,什么话也不敢说,与发财对视一眼跟在她身后朝陋寡妇家走去。
去陋寡妇家的路上有许多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震惊与难过并存。
不大的小院里几人一堆站满了人,去晚的便只能在大门外听着里面的人传出来的消息。
“润娘她爹呢?”神婆六姑问道。
“已经派人去寻了。”是庄大柱的声音。
“那润娘呢?”六姑又问。
“也有人去了。”
“六姑,后事怎么办?别的不说,衣裳和棺材总要置办的。”有人问道。
六姑沉默片刻开了口:“这事得润娘她爹做主。”
“润娘她爹?让他做主,只怕连件装裹都穿不上。”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便是长久的安静。
“润娘她爹不管,那还有润娘呢!实在不行咱们坊里办。”庄大柱一锤定音。
“小娘子,怎么来了?”
“我来送送陋婶子。”温清宁一面说着,一面走进院子。
小小的院子里只有北屋三间房,东西两侧搭了棚子,作为生火做饭和堆放杂物的地方。
但是,陋寡妇既没有被抬进屋子,也没有被抬到棚子里,她被安置在南墙根下。
世人认为横死之人怨气重,所以不允许被带进家里。
陋寡妇还穿着最常穿的那身衣裳,那一身由不同颜色不同布料拼做而成的衣裳。
她有些凌乱的头发上挂满了雪块,似乎在雪堆里住了一夜。
温清宁在她身边蹲下,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陋寡妇的手,却在将要碰到的时候立刻停了下来。
她盯着陋寡妇左手的断甲,看了许久,突然说道:“六姑,婶子洁身时可否让我来做。”
按照规矩,亲眷不得看见死者未着衣裳的亡体,是以当由专人为其洁身。
六姑微微一愣:“小娘子这……”
温清宁立即出言打断,满脸恳切:“阿婆,我在家乡时殓葬的活计也做了许多,规矩我都懂。再者,我拿她当自家长辈看待……上次我脚受伤,还是婶子抱我回房间上的药。”
“六姑,小娘子既然想就让她送一程吧。”庄大柱出言相帮,“陋寡妇想来也是高兴的。”
六姑红着眼睛叹了口气:“我做不了主,这需要你陋婶子的家人同意。”
温清宁微微颔首:“我明白。”
“六姑,鞭炮买来了!”一人提着一捆鞭炮挤了进来,“现在放,还是等润娘他爹来了再放?”
“鞭炮得要润娘他爹来点,等人来吧。”六姑说道。
温清宁看了眼用来报丧的鞭炮,走到庄大柱身边,小声问道:“歪嘴在哪,我想问些事。”
“跟我来。”庄大柱带着温清宁退出人群,往院门外走去。
一出大门,庄大柱原本肃穆的脸上立即覆上怒容:“前头就想着找您帮着看看。”
他回头看了眼被抛在身后的人群,低头冷声说道,“陋寡妇是歪嘴喝多了摔到大雪堆里时被发现的。”
温清宁步子一滞:“可请人看过?是意外,还是……被害。”
“六姑看过,除了膝盖有个小伤口,别的地方没见有伤。”庄大柱说道,“听说有些人死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一下子就死了,是不是真的?”
“这种看似是突然死亡,但多是早就患有隐疾。”温清宁说着停下脚步,望着神情恍惚,眼神发直坐在庄大柱家门口的歪嘴,扭头问道,“受了惊吓?”
庄大柱点了点头:“这家伙胆子最小,路上磕磕绊绊摔了好几回,能把陋寡妇背回来就不错了。”
言外之意是觉得陋寡妇膝盖上的伤是路上摔的。
温清宁上前蹲在歪嘴面前,温声说道:“歪嘴叔天怪冷的,要不去屋里坐着暖和会儿?”
说完,见歪嘴一点反应没有,看向庄大柱,“要不先把他弄到屋里去?”
人越冷越紧张,这么下去,哪怕不冻出个毛病,也会被吓出病来。
“自己一个人害怕,非要到外头坐着。”说着,庄大柱上前把人一下子提溜起来,拎着往家里走。
温清宁带着平安和发财紧随其后。
开门进屋的一瞬间,她沉默了。
窗户没用纸糊,用的是木板,炕也没烧,整个黑乎乎冷森森的,正常人瞧着都觉得吓人,更不要提受过惊吓本就胆小的歪嘴了。
庄大柱翻箱倒柜的找蜡烛,一面说道:“我这阵子都跟兄弟们一块在外盯人,平日也都去王参军安排的房舍住,这儿都好久没回来了……找着了,断了。算了,还是用油灯吧。”
折腾了好一会儿,屋里才有了一丝亮光。
注意到歪嘴渐渐聚拢的眼神,温清宁缓缓问道:“歪嘴叔,你是在哪发现陋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