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万籁俱寂，一辆马车从京兆府廨出来往曲江坊行去。
马车在巷子口停下，静静地等待着。
这一次驾车的不再是平安，换成了府廨的差役李立身。
他浑身绷直，一只手摸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警惕地望向四周，偶尔悄悄往旁边送上几个好奇的目光。
李立身觉得自己真是出息了，自打进了京兆府廨，不仅能够查办大案，还和护城卫的人称兄道弟，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张三接感受到他的视线，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根寒具：“张兄尝尝？夜里嚼上一根，顶饱又能打发时间——我们在军中的常备干粮。”
王炳要跟着沈钧行处理宁远将军钟从易和蕃域勾结的事，夜里查案的事便交给张三接陪同。
有护城卫跟着，夜里出行便能少上许多麻烦。
李立身道谢接过，瞧了两眼塞进嘴里。
嘎嘣！
脆硬的口感让他立刻停下咀嚼，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马车的方向。
见里面说话声没有停，方才松了口气。
张三接凑近笑道：“是不是挺好吃？我夜里过来的急，没吃上晚饭，就拿这个凑凑……兄弟，和你打听个事，我们王参军……”
马车里，温清宁正和竽瑟说起犊车一事。
“托歪嘴叔查到了一个人……”竽瑟瞧了眼看不出喜怒的温清宁，小声说道，“信王长史的夫人，听说姓吴。”
“吴？”温清宁想了下，与记忆里的人对不上，怀疑是换了姓名，接着问道，“可打听到长相？”
竽瑟摇摇头：“那位长史夫人似乎身体不好，深居简出，便是出门也在犊车上。要想知道她的样貌，只怕要和长史府的下人打听，又怕有暴露的风险。”
温清宁沉吟片刻，忽然想起相王府令竹和中，开口说道：“不上门打听是对的，回头可以向竹府令打听下，他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二人说罢，又等了一会儿，忽听李立身在外说道：“郡君，孙三到了。”
话音方落，便见车帘撑起又落下，竽瑟扶着温清宁下车，看向拘谨的孙三。
孙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梆子，腰间挂着牌符，腰后憋着短棍，显然正在巡逻。
“可寻到人替你巡逻？”温清宁问道。
按照规定，更夫擅离职守会受到笞刑。
“寻到了。”孙三低头回话，“与我同在此坊的伙伴愿意替我一个时辰，明日我再还他就行。”
温清宁点点头：“不会受罚便可。孙三，你要说什么？”
“求贵人饶我娘子一命，她不是有意欺瞒贵人，只是想把儿子要回来，好一家团圆。”说着，孙三就要往地上跪。
他膝盖弯到一半，身子就被旁侧伸过来的一手拉住，转头看去，正对上以一个叼着寒具的汉子。
孙三认得他身上的那身军服，连忙俯身见礼。
“饶不饶命的要看你家做了什么，不是你跪上一跪就能免了罪责的。”张三接冷着脸收回手，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朝温清宁行了一礼退回原位。
有了张三接黑脸威慑，孙三立马收了讲条件的心，老老实实地等着温清宁问话。
温清宁沉声道：“孙三，你先带我们去你捡到佛婢的地方。”
听到她用的是“捡”不是“救”，孙三下意识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又飞快的低头道了声：“是。”
李立身打头跟在孙三身后，张三接在最后，温清宁和竽瑟被二人护在中间，一副戒备十足的样子。
温清宁看这架势，心中微动。
她转头看了眼张三接，见他的手一直握在刀柄上，保持着随时出刀的姿势，脑中闪过一个猜测：
莫不是真就有人看自己不顺眼到这个地步，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自己动手？
自己有这般招人恨吗？
不会真的有人这么蠢笨吧……
思索间，孙三停下脚步，指着箱子拐角说道：“我就是在这捡到佛婢的。”
“这旁边都是谁家？”温清宁问道。
孙三小声说道：“这是宁远将军的别宅，他常邀人来此宴饮，我们夜里打更巡逻时常常碰到……”
“碰到什么？”温清宁追问。
“碰到被唤上门的娼妓。”孙三的声音变得更小，头也垂的更低。
温清宁面色冷凝：“确定是娼妓？”
孙三顿了一下，摇摇头：“我其实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娼妓，是听坊正说的。因为算是违反宵禁，我不知道该不该上报，就去问了坊正。坊正说是常事，就是报上去也不会有什么用，还会得罪了贵人，让我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温清宁“嗯”了一声，指了指对面的院墙：“这是谁家？”
孙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轻声答道：“是信王的别宅。”
又是信王？
是巧合还是……
温清宁垂眸望向再次弯腰低头的孙三，目光沉沉：“带我们去曲江亭。”
几人闻言一惊，这个时辰去曲江亭？左归朋死亡的地方？
李立身不确定她是不是忘记曲江亭发生的事，忍不住低声提醒：“郡君，那里是左大公子出事的地方，这个时辰过去恐怕不太吉利。”
“无妨，回去跨个火盆去去晦气。”温清宁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话才出口，远处传来一慢两快的梆子声。
咚——咚、咚。
二更初。
温清宁望向孙三：“左归朋出事那夜，你可有参与其中？”
孙三浑身一僵，握着灯笼的手指收紧，烛火在半空中晃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