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光带着金属般的锐利,刺破清河县衙后院书房窗棂上凝结的薄霜,在紫檀木书案上投下几道清冷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墨锭研磨开的清苦气味,以及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沉寂。
萧砚端坐案后,玄色常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如冰雕。他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份墨迹簇新的公文,目光却穿透纸背,落在虚空之中。公文是州牧府签发的嘉奖令,措辞华丽,盛赞他“勤政爱民”、“政绩斐然”,尤其在推广新粮(红薯)、防疫得力、以及“发现并进献祥瑞琉璃器”几项上“功在桑梓,堪为表率”,特召他即日赴州府述职,并当众嘉奖,以彰其功。
嘉奖令的纸面透着喜庆的朱砂红,但在萧砚眼中,那红色却刺目得如同未干的血迹。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着几日前那封来自京城的、字字如刀的密信。“或有‘奇技淫巧、聚敛民财、僭越规制’之议……”这州府的嘉奖,此刻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双刃剑。是福?是祸?州牧的态度是真心嘉许,还是迫于压力,抑或是……更高层博弈中的一步闲棋?
他需要沈微的“祥瑞”琉璃器作为实证,堵住悠悠众口,将“奇技淫巧”暂时扭转为“祥瑞”。他需要她在推广新粮、防疫方面的“经验”,哪怕只是表象,来夯实自己“勤政爱民”的政绩。更重要的是,他要将她置于自己目光所及之处。京城的风已起,清河县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风险太大。
一个清晰而冷酷的念头在萧砚心中成型:沈微必须同行!以官方的名义,将她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来人!”萧砚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大人!”侍立在门外的长随立刻躬身进来。
“备车,去沈家村。”萧砚放下公文,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一叩,“请沈东家过府一叙,就说……州牧大人有召,本官有事相商。”
* * *
沈家村,“飞梭”工坊的轰鸣声如同一曲永不疲倦的进行曲,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巨大的硬木飞梭在经线间闪电般穿梭,“嗖——啪”的撞击声清脆利落,沉重的钢筘“哐!哐!”落下,将雪白的棉纬线紧密夯实。空气中弥漫着新棉布特有的、带着阳光和尘土气息的干燥芬芳。
沈微站在一台调试好的织机旁,指尖拂过刚刚织出的、足有一尺八寸宽、布面细密均匀的棉布样本。触感温厚扎实,远超赵记布庄那些售价高昂的所谓“细布”。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胸腔里激荡。这是她的“飞梭”之功!是她打破枷锁、从废墟中重建的明证!
“东家!东家!”李水生气喘吁吁地穿过轰鸣的织机阵列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县衙……县衙来人了!萧大人请您即刻过去一趟!说是……州牧大人有召,有事相商!”
“州牧大人?”沈微的手一顿,从布面上抬起。心湖像是被投入一块巨石,瞬间掀起波澜!州府!那是比清河县更高、更广阔的天地!是权力、财富、机遇、以及……未知风险汇聚的中心!
“可知何事?”沈微的声音竭力保持平静,但指尖却下意识地捻紧了布料的边缘。
“传话的人没说清楚,只说很急,让您立刻动身。”李水生摇头。
州牧有召……萧砚相商……沈微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是玻璃?还是红薯?或是……她这工坊的动静终究引起了更高层的注意?巨大的机遇感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连日来埋头工坊的疲惫!州府!那是清河县无法想象的舞台!若能借机将玻璃、新布推广出去……若能接触到州府的人脉和资源……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如同冰水浇头般的警觉!京城密信带来的隐忧尚未散去,系统解锁的格斗术和虚拟实验室如同无声的警钟。州府之行,是机遇,更是龙潭虎穴!那里盘踞着更庞大的势力,更复杂的规则,更难以揣测的人心!她一个毫无根基的乡野女子,骤然踏入其中,无异于稚子怀璧行于闹市!
兴奋与谨慎,如同冰与火,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将手中的布样递给旁边的周阿婆:“阿婆,这个布样收好。我去去就回。”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朝工坊外走去。
* * *
县衙书房。气氛比沈家村工坊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萧砚没有寒暄,直接将那份朱砂封面的州府嘉奖令推到了沈微面前。
“州牧大人召见,嘉奖清河县政绩。”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重点提及了红薯推广、防疫得力,以及……‘祥瑞’琉璃器。”
沈微的目光快速扫过公文上华丽的辞藻,当看到“祥瑞琉璃器”几个字时,瞳孔微微一缩。果然!
“本官需即刻启程赴州府述职。”萧砚的目光落在沈微脸上,深邃如寒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以‘清河县技术顾问’身份,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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