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的秋雨,淅淅沥沥,带着一种粘稠的阴冷,仿佛永远也下不完。雨水顺着驿馆客房那扇糊着高丽纸的雕花木窗蜿蜒流下,在窗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屋内昏黄摇曳的烛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木头和陈旧被褥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霉味,挥之不去。
沈微独自坐在窗边一张硬木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玄色细棉布衣袖下,那道被鞭梢撕裂后、已结痂却依旧隐隐刺痛的伤痕。窗外是州府连绵的、被雨水打湿的灰黑色屋脊,如同一片片沉默的、冰冷的巨兽鳞甲。周文彬那张温润如玉、眼底却暗藏鹰隼般锐利的笑脸,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句“供奉之礼”的诱惑,那袖口间飘出的、与这奢华驿馆格格不入的松节油衍生物与金属粉尘的刺鼻气味,还有虚拟实验室冰冷的“火药成分提纯助剂”关联分析……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缠绕,寒意刺骨。
周家,这条盘踞在州府的毒蛇,远比赵家更庞大、更隐蔽、也更致命!他们的獠牙,已经悄然张开。
“笃笃笃。”
三声轻而规律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沈微猛地回神,心脏不受控制地一缩。她迅速收敛心神,起身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萧砚的长随,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沉稳的年轻人。他微微躬身,声音压得很低:“沈顾问,大人请您移步,有要事相商。”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沈微身后空寂的房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有劳。”沈微颔首,心知肚明。周家的试探绝不会停止,萧砚的单独召见,必然与此有关。她紧了紧衣襟,跟着长随,穿过驿馆幽深曲折、光线昏暗的回廊。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远处厨房传来的油腻气息,令人作呕。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冰冷的刀锋上。
长随将她引至驿馆最深处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外,轻轻推开房门,侧身让沈微进去,随即无声地守在门外,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
厢房内陈设极其简单,仅一桌两椅,一盏孤灯。萧砚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门口,玄色的身影几乎与窗外沉沉的雨幕融为一体。他似乎在凝视着驿馆后院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的空地,又似乎只是在沉思。
“大人。”沈微垂首行礼,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砚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俊美无俦却线条冷硬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寒潭,此刻正平静无波地落在沈微身上。没有寒暄,没有铺垫,他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周家,盯上你了。”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她抬起头,迎上萧砚的目光,没有故作惊讶,也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被印证后的、冰冷的清醒:“是。周家少主周文彬,已在州牧府宴席上抛出橄榄枝,月俸三百两,欲招揽民女,换取琉璃与织机之秘。”
“三百两?”萧砚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嘲讽,“好大的手笔。你如何应对?”
“民女以工坊事务缠身、技术尚需完善为由,暂作推脱,言需与大人商议。”沈微据实以告,语气平稳。
“推脱?”萧砚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沈微平静的表象,直刺她内心深处的警惕,“周文彬此人,看似温润,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其父周正元,执掌周家,与京城某些人物勾连甚深。赵家覆灭,周家表面未动,暗流却从未平息。他们看中的,不止是你的技术,更是你清河县工坊聚敛的财源,以及……”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你作为一颗棋子的价值。一旦你松口,或显露出丝毫可利用的破绽,等待你的,绝不是供奉的礼遇,而是彻底被吞噬,成为他们对抗‘新政’风波的缓冲,或平息某些怒火的祭品。”
萧砚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周家那“橄榄枝”下血淋淋的真相彻底剥开!与沈微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甚至更加冷酷、更加直指核心!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沈微的四肢百骸。她知道萧砚绝非危言耸听。他身处权力漩涡中心,洞悉的黑暗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民女……明白。”沈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她强迫自己挺直脊梁,“民女绝不会依附周家,自投罗网。”
“明白?”萧砚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骤然增强。他并未看沈微,目光反而投向桌上那盏跳跃的孤灯,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耳语般的肃杀,“仅仅明白不够。周家既已出手,试探未果,必有后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州府不是清河,他们有的是手段,让你‘自愿’就范,或是……身败名裂,走投无路。”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寒潭般的眼眸再次锁定沈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需做好万全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刁难、构陷、甚至……人身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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