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革委会政工组那间阴冷的办公室,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纸张味和浓重的烟草气息。墙壁刷着惨白的石灰,正中挂着巨大的领袖像,下方是一张光可鉴人的深褐色长条会议桌。调查组长孙卫东端坐在主位,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军装领口扣得一丝不苟,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坐在对面长凳上的林阳。
林阳腰杆挺得笔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惶恐或辩解,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这份平静,让习惯了被调查对象战战兢兢、涕泪横流模样的孙卫东,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和更深的不信任。他面前摊开着王癞子的举报信、从林阳家搜出的腊肉样品和那个空黄桃罐头瓶,还有机械厂提供的林阳工资奖金清单——那点微薄的收入,在买房、手表和“奢靡”生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林阳,”孙卫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戴手表、买房子、吃肉、吃罐头,生活严重超出你的收入水平!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这是铁的事实!说吧,你的钱,到底哪来的?是不是投机倒把?是不是贪污了厂里的钱?还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的质问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直刺要害。
林阳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孙卫东那审视的、仿佛要将他刺穿的眼神,声音清晰而沉稳,没有丝毫颤抖:“孙组长,各位领导。我林阳,行得正,坐得直。我的每一分钱,都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哼!清楚?明白?”孙卫东旁边的方脸组员嗤笑一声,指着桌上的工资单,“就凭你这点工资奖金?买得起房?戴得起表?吃得起肉和罐头?骗鬼呢!”
“单靠工资,当然不够。”林阳不慌不忙,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半旧的黄布挎包里,取出了第一份文件。那是一份盖着鲜红公章、印有“红星县第一机械厂”抬头的证明信。他双手递上。
孙卫东皱着眉头接过,快速扫视。证明信内容简洁有力:
* 证明林阳同志自入职以来,工作表现一贯积极认真,吃苦耐劳,技术提升快。
* 其转正程序完全符合国家规定和厂内考核标准,所得工资、奖金均属合法劳动所得。
* 特别强调:林阳同志在采购岗位上“勤于思考,勇于开拓”,曾多次克服困难,“为厂里解决急需的生产物资短缺问题,保障了生产任务的顺利完成”,厂领导对此表示肯定。
落款处,是厂长龙飞凤舞的签名和厂革委会的公章,旁边还有一排小字:“证明人:秦海山(八级钳工)”,同样盖着秦师傅的个人名章。
孙卫东的目光在“为厂里解决急需的生产物资短缺问题”和“厂领导表示肯定”这两行字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微动。他当然明白这含糊其辞背后的潜台词——林阳有“特殊渠道”搞到计划外物资,并且这种行为是得到厂方默许甚至鼓励的!这在普遍物资匮乏的年代,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被如此正式地写在证明信里,份量就完全不同了。
“哼,一份证明信而已。”孙卫东将信丢在桌上,语气依旧冰冷,“就算你有点‘门路’,搞点小动作,能解释你买房的钱?能解释你日常的‘高水平’生活?”
林阳没有争辩,平静地拿出了第二份文件。这是一叠钉在一起的单据,纸张有些发黄发脆,是粮站专用的收购凭证。上面清晰地记录着:
* 售粮人:王老栓(王家庄生产队)
* 品名:小麦/玉米/大豆(每次种类不同)
* 数量:每次几十斤至一百斤不等(数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算少得可疑,又不足以引发粮站过多关注)
* 时间:跨度近两年,大约每季度一次。
* 金额:按当时统购价结算,有收款人签字(王老栓的指模或歪歪扭扭的签名)和粮站收购员的签章。
* 备注栏:均注明“自留地产出余粮”。
“这是我姥爷王老栓,这两年断断续续向县粮站出售自留地产出余粮的凭证。”林阳的声音依旧平稳,“姥爷是老庄稼把式,侍弄自留地很上心,加上老天爷偶尔赏脸,收成比别人家好些。他老人家节俭了一辈子,舍不得吃,都攒着卖了换钱,说是要给我和小雨留点念想。”他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对老人的感激和愧疚,“这些钱,零零碎碎攒下来,也有几百块。再加上厂里的工资奖金,我平时省吃俭用,几年下来,才勉强凑够买房的首付……那房子,位置偏,又破旧,价格其实比领导们想的要低不少。”
孙卫东拿起那叠粮站单据,仔细翻看。单据老旧,印章清晰,签名指模俱全,时间跨度合理,数量也符合一个“勤快老农”自留地的产出极限。他看向负责外调的组员,组员微微点头,示意单据真实无误,粮站方面也确认王老栓确有多次小额售粮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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