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郑重的看着姚知远,“你也是有几个儿子的人,有一天你两脚一蹬,他们争夺家产时,你是希望他们按规矩办事,还是相互暗算,无所不用其极?
陛下虽是天子,有生杀予夺大权。但在处理兄弟的问题上,还是顾虑良多。一个不好,下面的皇子们就会有样学样。
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皇室微弱,社稷如何为继?”
姚知远刚刚不过是逞口舌之能,这个道理他如何不知晓?
他叹了一口气,“照这样说,斗来斗去,又是我们臣子遭殃。”
谈裕儒又斟了一杯茶,些微的沉默后说道:“这次恐怕不一样。陛下可以杀梁王,但一定得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可以载入史册,不被后人诟病‘残害手足’。”
姚知远闻言,转头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来,“行啊,老狐狸,就是挖好坑了呗!”
谈裕儒摇摇头,“没有,这个坑是梁王自己挖的。”
从花神楼他已笃定,梁王这次不仅限于朝堂党争,必要举旗!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萧业。这个年轻人明明对花神楼知晓良多,却没有跟皇帝提起,可见另有私心!
临近寒节,天气越发寒冷了,北风呼啸的吹着,呜呜作响。
隐庐里燃着炭盆,萧业与谢姮在截间对弈。
萧业落下了一个黑子,“姮儿,后日是寒节,我已让孟院公备好了礼物,到时让吉常送你去,既是节日,吃了团圆饭再回吧。”
寒节为“一年之岁首”,与除岁一样重要。这一日,人们祭祖宴饮,燃灯祈福。
而朝中官员因为早上要伴驾祭祀,午膳被赐宴宫中,只能晚膳时才能与亲友团聚,一起吃个团圆饭。
萧业能体谅谢姮为人女的孝道,但让他去跟谢璧吃团圆饭,他还是有些为难。
谢姮纤细的玉指拈着一颗白子,停在了半空,心中涌起一股感激和心疼。
寒节到了,她可以回去与父母团聚,给双亲送鞋履以尽孝心,而他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日,夫君会回府用晚膳吗?”她轻声问道。
“自然。”萧业答道,黑眸含笑的望着她。
他们萧府不需要祭祖,也无亲友往来,亦无宴饮庆贺,但晚饭还是要吃的。
谢姮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我午后便归家来。”
萧业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还是问道:“你不在谢府用了团圆饭再回?”
谢姮含情的水眸娇嗔的瞥了他一眼,轻轻放下一颗白子,“既是寒节团圆,夫妻自然也要团圆。”
想到他在别人举家欢庆的节日里,孤零零的一人过节,她如何忍心?
萧业嘴角溢出个浅笑,语调柔柔道:“那日宫中宴罢,处理完公务,我便归。”
谢姮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二人再无言语。只有黑白棋子扣响棋盘的清脆声音,棋盘上虽是黑白分明,但却没有杀机重重,谁都没想分个输赢。
屋外,寒风肆虐,但映在窗上的那对身影,却是宁静温馨。
寒节那日,萧业不到四更便起来了,因为皇帝五更就要在圜丘坛祭天,百官四更要到宫中。
轻手轻脚的为谢姮掖好衾被后,他下了床。洗漱之时,却听床帏里的人儿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萧业走了过去,见谢姮刚刚醒来的容颜嫣红娇美,如玉的脸颊上覆着几缕凌乱的发丝,更添慵懒柔媚,他柔声说道:“还早,你再睡会儿。”
谢姮缓缓坐起身来,睡意还未完全消退,水眸氤氲着雾气,她托着小脸看着萧业,娇懒可爱,巧笑倩兮,“我今日要陪母亲去崇国寺上香,去晚了,恐怕就要排到午后了。”
自古就有“冬至大于年”的说法,而大周百姓也的确将这一日当做小年来过。
寒节这日,城中百姓都会去皇家佛寺崇国寺燃灯祈福。
萧业听她这般说,没有劝阻。回身将她的衣物取来放在了暖意融融的床帷里,关切地叮嘱道:“外面冷,你多穿一些,我让吉常在车上放些软褥。”
谢姮神志渐渐清醒,这会儿接过萧业递来的衣衫穿好后,便下了床榻侍奉萧业穿衣。“你乘车去上朝吧,等会儿母亲会来接我。”
萧业却毋容置疑地说道:“我骑马便可,让吉常和谷易陪你去,人太多,不要挤到你。”
今日寒节,崇国寺定然人山人海,一群婆子丫头如何让他放心?
谢姮为萧业系着外衫的衣带,因为才睡醒,手指还未灵活,再加上屋内的熏笼刚刚燃起,室温较低,纤手冰凉,那衣带的结便系的不如以往美观。
谢姮微带歉意地看了萧业一眼,想要拆开重系。却被萧业捉住了手,温柔笑道:“挺好。”
他将那双玉手包覆在了自己的大掌之中,暖热了一些,又从屏风上取了白狐裘斗篷给她披上,柔声叮嘱:“先在屋里等一会儿,等岳母到了再出门。”
谢姮温婉笑着,点了点臻首。
萧业遂穿上自己的玄色狐裘大氅朝门口走去,谢姮在后叮咛道:“夜深风寒,莫要骑太快。”
萧业回之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柔情,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屋里的谢姮听到他在院中对前来侍奉梳妆的绿蔻说道:“今日天寒,多带一些炭和手炉,崇国寺人多,护好夫人。”
院里的绿蔻回了声“诺”,萧业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谢姮轻轻摸了摸毛茸茸的白狐裘,心也柔软一片,暖融融的。
萧业来到宫中,五更时,皇帝、皇后出斋宫,率百官在圜丘坛祭天,状如星河的宫灯将整个祭坛照亮得犹如明昼。
坛边望灯台上的大灯中燃着蟠龙宝腊,通宵不灭。彩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礼乐的声音被吹得很远。
仪式经过祭扫、升陛、奠玉帛、初献礼、亚献礼、傩舞祈福等议程后,便是转回宫中,赐宴百官。
因是节日,这场宴会隆重欢庆,但并未延续太久,因为皇帝几乎一夜未睡,自然要歇息。
百官出宫时,萧业与范廷、孔偃、谈既白一起走着,随后在宫门口拱手分别。
萧业没有注意到,如潮水般出宫的百官中,谢璧跟了他一路。数次想上前搭话,却始终没有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