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学友抬起眼,看向他。那目光不再锐利如鹰隼,却深邃得像蕴藏着整个风暴过后的海。他没有回答关于协议的问题,只是平静地说:“做好你的工作,陈默。法律…在卷宗里,更在人心。出去吧。”
陈默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乎更困惑了。他点点头,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
办公室恢复了寂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洪学友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巨大的办公桌。桌面干净整洁,除了那份厚重的037号卷宗,只有一台关闭的终端,一个笔筒,再无他物。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办公桌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带锁的抽屉上。那是他多年未曾开启的私人物品抽屉。
鬼使神差地,他弯下腰,从制服内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磨损的铜钥匙——这把钥匙,曾属于郑国强当年在工地临时宿舍的储物柜。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锁开了。
抽屉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本封面早已磨损、边角卷曲的墨绿色塑料笔记本——正是当年法庭上洪学友摊开的那本!笔记本下面,压着一个朴素的硬皮文件袋。
洪学友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拂过笔记本粗糙的封面。他翻开扉页,上面是郑国强笨拙却认真的字迹:“工程日志 - 清源大桥 - 郑国强”。再往后翻,是密密麻麻的日期、天气、混凝土标号、施工进度…字里行间,是一个普通工人对工程最朴素的记录。
翻到日志最后几页,记录变得潦草、断续。日期停留在三十七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字迹被大片的、暗褐色的污渍覆盖、晕染。但就在这污浊的纸页边缘,在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迹缝隙里,洪学友的目光猛地凝固!
那不再是工程记录!
是用尽最后力气、笔尖几乎戳破纸背留下的、被污血反复浸染又干涸的、断断续续的句子:
“…林工给的…药瓶…不对…周老板…实验室…”
“…柱子他们…咳…咳血…像…冻住了…”
“…王头…指套…有鬼!…凤凰…标记!”
“…告…告发…证据…藏…”
“…藏…烟盒…不…痰…血…一起…封…进…墩子…”
“…灰…烬…里…有…钥…匙…”
“…女…儿…萍…法…成了…光…”
最后几个字,“光”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力竭而止,被一大片干涸的污渍彻底覆盖。
洪学友的呼吸停滞了。他仿佛看到三十七年前那个雨夜,重伤咳血的郑国强,蜷缩在桥墩冰冷的阴影里,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在随身携带的工程日志上,留下这指向滔天罪恶、指向一线生机、也指向遥远未来的、染血的密码!他藏匿的不只是芯片,更是这用血写就的、最初的控诉与托付!这笔记本,连同他记录的罪恶起点(周正、王铁柱、凤凰标记),连同他藏匿证据的方法(痰血封入桥墩),连同他对女儿和未来的最后信念(灰烬钥匙,法成光)…一起,被他封存在这最私密的抽屉深处,如同封存了一个时代的火种!
洪学友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放下笔记本,拿起下面那个朴素的硬皮文件袋。袋子没有封口。他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文件。
是厚厚一叠手稿。
纸张已经有些发黄,但上面的字迹清秀而有力,是雅萍的笔迹!标题赫然写着:《论后灾难时代全球法理秩序重构框架 - 基于“凤凰”危机伦理与技术反制的初步研究》。
洪学友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他猛地翻动稿纸。这不是最终的“灰烬”协议冰冷条文!这是雅萍在事件发生前、甚至可能是很早之前,基于她作为法律与科技伦理学者的专业素养,独立进行的学术研究手稿!稿纸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思考、推演、质疑和修订。其中一页,被红笔重重圈出,旁边是她力透纸背的批注:
“核心悖论:以绝对力量(如‘凤凰’模式或拟似‘超级法典’)终结混乱,是否必然催生新的、更隐蔽的专制?重建的基石,应是限制权力本身的力量(如穿透性监管框架),而非创造新的神只!警惕工具反噬!秩序的光,应生于对无序废墟的理性共识,而非恐惧或强权!”
手稿的最后一页,没有写完。只有一行字,墨迹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仿佛书写时带着某种强烈的预感或决绝:
“…若基石需以血与灰烬浇铸,愿其光,终能照亮后来者自行前行的路,而非成为永恒的碑…”
洪学友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稿纸簌簌作响。原来如此!原来“灰烬”协议中那冰冷而坚实的秩序框架,并非凭空诞生!它脱胎于女儿雅萍早已开始的、深邃而充满警醒的学术思考!她早已预见了他焚毁协议时内心的恐惧!她留下的,从来不是支配世界的权杖,而是一份充满警示与指引的蓝图!一份需要后来者用智慧、勇气和永不松懈的警惕去实践、去完善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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