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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嬿婉跪谢恩典,双手接过那冰凉圆润的珠子,心中那点异样,已如墨渍洇透素宣,浸染成一片沉沉阴霾。

太后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笑容愈发慈和:“经卷抄得极好,哀家心里很是受用。回去好生歇息罢。”

魏嬿婉恭谨告退,走出慈宁宫那沉重的朱门,回望殿宇深处,只觉那药香似已浸入骨髓。这抄经三日,看似恩宠,实是画地为牢,隔绝圣眷。个中滋味,唯有她自己细细品咂了。

如此连着五日,晨起即至,日暮方归,纵是铁打的人也觉筋骨酸软,腕底生涩。魏嬿婉眉目低垂,腰背挺直如初,素手悬腕,落笔于澄心堂纸上,竟仍是字字珠玑,行行工稳,不见丝毫潦草敷衍之意。

太后由福珈搀着,缓步踱至案前,俯身细看那新抄就的经卷。但见墨色乌润,点画分明,结体端方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灵秀,竟比头几日更多了几分沉静之气。

“连着五日,笔耕不辍,腕力竟还这般稳当,字迹依旧工整娟秀,一丝儿不乱。这份定力与诚心,实属难得,真真是难为你了。”

魏嬿婉忙搁下紫毫,起身深深一福,温婉恭谨:“太后谬赞。能为太后分忧,于佛前略尽绵薄,是嫔妾几世修来的福分,心中惟觉欢喜虔诚,何敢言辛苦二字?”

太后听罢,抬手虚扶了扶,目光如温水般笼住魏嬿婉,语气似叹似慰:“好孩子,话虽如此说,哀家这老迈之身,硬是留你在身边抄了这许多日的经卷,耽误了你伺候皇上的正经功夫。你心中,可曾怨怼哀家?”

魏嬿婉心下一凛,面上莞尔,再次福身:“太后折煞嫔妾了!能于慈宁宫聆听太后教诲,沾染您的福泽,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况乎,太后凤体康泰,言谈举止尽显雍容睿智,何言一个‘老’字?嫔妾只恨不能日日侍奉在您跟前,多得些指教方是福气。”

“呵呵呵,”太后闻言,终于笑出声来,指着她对福珈道,“你听听,这张小嘴儿,真真是抹了蜜糖一般,又伶俐又熨帖,句句都说到人心坎儿里去。难怪皇上这般喜欢你,常把你带在身边解闷儿。”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带笑,内里却已滞重,“哀家还听说,便是连那些军国大事、朝堂政务,皇上也愿意听你念叨两句?

魏嬿婉面上温婉笑意瞬间僵住,随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几触金砖:“太后明鉴!嫔妾万死不敢妄议朝政!嫔妾……嫔妾确曾在御前回话时,斗胆言过两句粗浅见识,然皆因嫔妾出身微末,亦曾为寻常百姓家女,不过凭着这点子经历,略陈些关乎民生疾苦、黎庶所思所盼的愚见,见识浅陋,犹井蛙窥天!至于军国重务如何定策,政令如何施行,自有股肱大臣于朝堂之上殚精竭虑,反复推敲,终由皇上乾坤独断!嫔妾人微言轻,岂敢置喙分毫?此心此情,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太后居高临下看着她伏地的身影,端起茶盏,用碗盖轻拨茶叶,慢悠悠地道:“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心思也活络。可是孩子,哀家今日要告诉你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在这深宫里头,光有聪明劲儿,是远远不够的。”

“哀家当年初入宫闱,也曾盛宠一时。先皇爷勤于政事,有时也爱听哀家在枕畔闲话几句,说说外头的新鲜事儿,或是品评一下朝中大臣的轶闻。那时,哀家也曾以为,这便是‘解语花’,这便是‘同心同德’。” 太后嘴角噙着一丝微冷的笑意,眼中似有旧日光影掠过,“然则,君心最是难测。宠着你时,你千般好万般好,说什么都是锦心绣口;可一旦哪日兴致过了,或是朝局有变,他心中起了疑影儿,你昔日说过的每一个字,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成为祸根!轻则失宠幽闭,重则…连累家人,招致倾族之祸!”

太后的目光陡然锐利如针,直刺魏嬿婉:“那张廷玉是何等样人?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天下,最是古板守旧,视‘后宫不得干政’为金科玉律!当年哀家还是熹贵妃,膝下抚育四阿哥,他张廷玉就敢在朝堂之上,引经据典,慷慨陈词,说什么‘若立四阿哥为储君,当效法前朝故事,行去母留子之策,以防牝鸡司晨,女主乱政’!恨不能立时将哀家置于死地!哀家彼时已是贵妃之尊,尚受其如此逼迫!你不过小小一个贵人,根基浅薄,就敢在御前言语,得罪于他?你可知‘祸从口出’四字,分量有多重?!

这番话说得疾言厉色,字字如刀,殿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福珈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

跪在地上的魏嬿婉,听了这惊心动魄的往事,却非但未露惶色,反抬起头,一笑。

太后见状,面色骤然一沉,眼中寒光迸射,声音陡然拔高:“大胆!哀家在此训诫于你,你竟敢发笑?!所笑为何?!”

魏嬿婉坦然道:“太后息怒!嫔妾并非敢笑太后训诫,更无半分轻慢之心。嫔妾方才失态,实是笑那张廷玉张大人的狂悖与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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