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盟海誓声犹在物是人非情已空
暮色四合时,檐角铜铃在晚风里摇晃出破碎的清响。青石板上积着隔夜的雨,倒映着天边最后一缕残阳,像是谁失手打翻的胭脂盒,将暮色染得斑驳陆离。庭院里那株并蒂莲早谢了,枯萎的莲蓬垂在池面,倒像是被岁月压弯的脊背。
她总记得那年七夕,月光在青石板上流淌成河。少年人的指尖相触时,仿佛能擦出星火,掌纹里藏着未说尽的誓言。他摘下玉镯套在她腕间,羊脂玉沁着体温,温润得像是把整个江南的春色都揉碎了嵌进去。“等荷花再开三季,我定要踏遍四海八荒,寻来最亮的星子嵌在镯心。“他说话时眼睫上沾着烛火,连呼吸都带着松烟墨的清苦。
如今玉镯裂了三道纹,像被岁月啃噬的旧信笺。池中锦鲤仍自在地游弋,尾鳍扫过浮萍时惊起细碎的水花,却再无人蹲在石阶边投喂鱼食。雕花木窗半开着,风铃在空荡荡的回廊里絮语,恍惚还能听见那日他翻窗而入时带落的槐花香。案头镇纸压着的宣纸早已泛黄,墨迹被时光洇成模糊的云烟,唯有角落里歪斜的“长相守“三字,还固执地守着最初的笔锋。
后山的枫叶红得惊心,层层叠叠铺满石径。她踩着簌簌作响的落叶往深处走,忽见断崖边立着半截残碑。青苔爬满碑面,唯有“永结同心“四个字还依稀可辨,倒像是被雨水冲刷千百遍的旧梦。山风掠过耳际时,恍惚有人低笑:“你说要刻遍三十六重天的星辰,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保不住。“她踉跄后退半步,掌心按在冰凉的碑石上,裂纹里渗出潮湿的青苔气息。
城西的茶楼换了新主,说书人拍响醒木时,惊飞檐下栖燕。旧年常坐的临窗雅座积着薄灰,茶盏底沉着未化的冰糖,倒映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说书人正讲到“山盟海誓终成空“,醒木裂开细纹,惊得铜壶里滚水溅出,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扭曲的河。她望着水痕渐渐干涸,忽然想起那年上元节,他举着兔子灯在人潮中寻她,灯火映得雪地里脚印明明灭灭,像是要把整条长街都走成同心结的形状。
梅雨季来临时,阁楼梁柱渗出暗红水渍。仆佣们窃窃私语说这是老宅在哭,她却觉得更像是那年他醉酒后咬破的指尖,在雕花床柱上留下的点点红梅。暴雨倾盆的夜里,闪电劈开乌云的刹那,她看见铜镜里自己鬓边新添的霜色,与妆奁底层褪色的鸳鸯帕叠成重影。帕角绣的并蒂莲早磨成了线头,倒像是被时光嚼碎的诺言。
深秋路过旧时学堂,琅琅书声惊落银杏叶。金黄的扇形叶片打着旋儿铺满青石阶,其中一片打着卷儿停在“关关雎鸠“的碑刻旁。她俯身拾叶时,忽见石缝里嵌着半枚铜钱,绿锈爬满“永通泉货“四字,倒像是被人遗忘在时光褶皱里的信物。风起时银杏叶纷扬如雨,恍惚又见少年人立在银杏树下,掌心托着刚摘的桂花枝,笑说要把整个秋天的香都酿成蜜。
岁末祭祖时,祠堂梁柱间的蛛网在烛火里轻颤。供桌上的龙凤烛淌下红泪,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潭。她添香时瞥见铜炉底部积着经年的香灰,捧起来时簌簌落下,像极了那年他策马归来时,马蹄踏碎的满地月光。夜半听见更漏声,恍惚又回到初见那日,他站在海棠树下仰头饮酒,衣袂翻飞如蝶,说要把世间所有的春光都酿成酒。
惊蛰雷动时,后院古井突然涌出清泉。仆人们忙着接水时,她看见水面倒映着残缺的月亮,波纹荡漾处,竟浮出半阙褪色的词笺。墨迹被水汽洇开,唯余“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残影,在涟漪中碎成点点银光。井栏上青苔斑驳如泪痕,手指抚过时,恍惚还能触到那年他凿井时留下的掌纹,深深浅浅刻着未说出口的执念。
芒种那日,她独自坐在荒废的葡萄架下。藤蔓早已枯死,铁艺支架生满红锈,却仍保持着拥抱的姿势。风起时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空荡荡的藤架,恍惚还能听见那年夏夜,他倚着架子说情话时,葡萄叶沙沙作响的私语。暮色渐浓时,她伸手接住飘落的枯叶,脉络间蜿蜒的纹路,倒像是被岁月刻下的掌纹。
秋分祭月那夜,供桌上的玉盘盛着新摘的丹桂。月光倾泻而下时,她看见自己映在银盘里的面容,与墙上褪色的双喜字重叠成双。夜风穿堂而过,带起案头未干的墨迹,“执子之手“四字在月光下明明灭灭,最后化作青烟萦绕在雕花梁柱间。檐角铁马叮咚作响,恍惚又是新婚夜,他掀开盖头时,玉佩撞在银箸上的清脆声响。
卖货郎“烟霰散人”在归宅部公开售卖情报。
“1000RMB一份,100%保真”
“你哪位?”
“一介散修,不足挂齿”
“怎么确定就是真的?”
“假的你杀了我都行”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然而,这盎然春意,似乎刻意绕过了城南那片被称为“鬼市”的区域。或者说,是鬼市那亘古不变的、仿佛凝固在某个晦暗时辰的独特“春意”——潮湿,阴冷,带着陈年朽木与泥土混合的怪异气息,间或夹杂着远处河面飘来的水腥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似乎是旧纸张、旧墨迹,乃至旧时光本身散发出的淡淡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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