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战三个时辰,满鼻子硝石和血的味道,姜阳下城楼时,腿都是酸麻的。
回宫路上经过一处路口,又见有人站在屋顶上,为亲人招魂。
此情此景,心中难免郁闷。姜阳叹了口气,问同乘的秦芷茵:“昨日守城军的伤亡,有向你上报么?”
秦芷茵放下车帘,点了点头,回道:“轻重伤共计三千余人,殉国者五百。”
“五百……”
姜阳小声重复了一遍,按了按隐隐胀痛的额角:“阿茵,我好像变了……听你说五百的时候,我竟会觉得,也不是很多。”
“……”
秦芷茵愣了愣,出声安抚她:“陛下过往只需要管好上清苑,五百人对陛下而言,自然不少。可如今,陛下要面对的是整个南嘉……五百人,确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我也明白,”姜阳垂眸,心里沉甸甸的,“明白,但不能接受……明明每个人的命都很重要。”
“陛下已经很尽力地保护他们了,他们也有他们的命运。”
“……你这句话,我父亲说过,周有文也说过……但,尽力但没有做到,不还是无用么?”
“不一样,”秦芷茵认真道,“我见识浅薄,说不出薛将军与周先生那样的大道理,但我知道,即便是再有才能之人,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因此,一个人做了什么,和一个人做到了什么,是完全不同的事……前者出于本心,后者出于能力。”
“所以在你看来,心意到位,便不必在乎结果了么?”
“要,但不是以自责的心思去在乎,而是寻找更好的,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
姜阳虽然信任秦芷茵,但其实很少与她交心,今日听她如此冷静沉着地劝解自己,一时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她一个庶女,在根本不在乎她死活的家族里苟且偷生,博得满腹经纶,赢下入京的机遇,又孤注一掷进入上清苑,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今日,怎么可能是个简单柔弱的人呢?
沉思片刻,姜阳点头:“你说的是。”
“微言薄论,陛下认可,是阿茵的幸事。”
姜阳没再回应,一路沉默。
玉京城里消息闭塞,又没有什么政务需要处理,回到宫中,姜阳便自个去翻兵书了。
书翻了一遍又一遍,沙盘挪了一回又一回,也没找出什么等援军之外的办法。
颓然之际,姜阳又开始想念陈元微。
她如今,定然听说了自己的消息,那她会不会很着急……会不会抛下眼前的事情,回来找她?
……还是算了,她好不容易才摆脱这些,还是不牵连她为好。
这么想着,姜阳默默地叹了口气。
心里事情多,也不想去见易青。用过膳后,姜阳往书房里的软榻上一躺,和衣睡去。
可睡到半夜被渴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是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趴在榻边,枕着自己的胳膊,手里握着姜阳的衣袖,睡得很沉。
姜阳想了想,小声唤他:“……易青。”
对方没有动静,呼吸均匀。
“……”
她无奈,只能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再次唤他:“易青……醒醒。”
这回,他有所察觉,缓缓睁开了眼睛。
屋里只有书桌上点了一盏灯,光线很暗,二人相视,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姜阳往后退了退,示意他:“地上冷,上来吧。”
“……”
易青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没有吭声,起身离开。
正纳闷之际,他又带着水回来了:“……喝吧。”
姜阳一时语塞,微微颔首:“……多谢。”
喝了水重新躺下,刚闭上眼,身旁的软榻下陷,有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清新中略带苦涩的草药香气包裹上来,闻着很是踏实。
姜阳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易青的声音轻得近乎缥缈:“……方才。”
“骗人……方才来,还能睡得那么沉?”
“那兴许不是,”对方蹭了蹭她头顶的发丝,声线慵懒,“又不重要……我已经不记得了。”
“……”
软榻狭小,二人挤在一起,暖和又有安全感。姜阳也懒得再问,嗯了一声:“不重要……确实不重要。这种时候,你还能来见我,我很开心。”
“……可你却不愿意见我,你宁可睡在这里,也不愿意见我。”
“我害怕,”姜阳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怕我赢不了,又怕你输……我今夜与你睡在一起,可明日天一亮,又要看你我的人相互残杀,很割裂你知道吗……”
“我知道,”易青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护着她的后颈,将她抱得更紧,“没关系的,总有一日会结束的。”
“可我不想结束……易青,结束就意味着,我们中有一个人,要背负家国破灭带来的沉重枷锁……我不能允许那个人是我,也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无妨,”室内静谧,易青的轻笑很清晰,“……你说的沉重枷锁,我已经背负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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