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想问……”
正道修士神魂被灵气滋养,死后极难化鬼,更别说还有师门亲友帮忙安魂超度,若他曾经是一名卜道修士,又怎会沦落至此?
朱慕眨了眨眼睛,直截了当地问:“您生前是哪位前辈?为何会在孤身流落到此地?”
棋先生眼神茫然起来,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疑惑地往左右看了看,又被桌上错综复杂的棋盘吸引,嘀嘀咕咕地研究了一阵,抓起黑子正想下,突然想起来他是在跟人对弈,连忙放下棋子,催促朱慕道:“继续呀,为何不继续?”
朱慕蹙起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觉他好像是真的听不懂,只得重新拈起黑子,这回棋先生却没有再频频打断他,黑白两子迅速落定,转眼间已近收官。
朱慕冥思苦想半晌,指间棋子几番起落,终究没找到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经输了,坦然认输道:“是我棋差一招。”
棋先生却摇头:“还没完呢,继续。”
“可是败局已定,十步之内必输无疑,何必要再继续?”
“败局只定在你心中,还没定在枰中,”棋先生闹起了脾气,拍着桌子大喊道:“继续,继续!下完这一局!”
朱慕无可奈何,只得陪他一步一步地走完这盘必败之局,最后一颗棋子落下之际,棋先生却忽然展颜笑起来:“你赢了,你可以走了。”
朱慕莫名其妙,又看了一眼败得落花流水的黑子,一时不知道他是在说笑,还是彻底糊涂了:“我输了。”
“不,你赢了。”棋先生摇头,指了指棋盘,又指了指自己:“输了棋,赢了我。”
朱慕不明白:“这是何意?”
“逆天而为固然可敬,然知命不惧,慨然赴死,亦需要勇气。”
棋先生好似突然变了个人,含笑望向他,乱糟糟的长发底下,一双明眸清澈似晚霜白露,半点疯意也没有,轻声叹道:“吾弗能及,悔之甚矣。”
朱慕愕然地一愣:“您究竟是……”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闯进来三四名凶神恶煞的鬼,身着暗红色短打,行动如风,一看便知不是善类,进来后扫视一圈,径直朝朱慕二人走来。
领头那鬼往棋先生身边一站,斜睨着朱慕,不客气地扬起下巴:“我家主人请他走一趟。”
朱慕蹙眉:“你家主人是谁?”
“三更堂主,甘希恶。”
朱慕一句“那是谁”已经到嘴边,却见方才那跑堂小鬼正远远地缩在后面冲他打手势,神色仓皇不安,便知这是个不好惹的恶鬼,眸光微动,尚在思量,棋先生却兴致勃勃地仰头问:“请我?请我何事?有饭吃么?”
领头那鬼咧嘴一笑:“当然,什么饭都有,任你吃多少。”
棋先生已然重回疯态,欢呼两声,乖顺地站起身来:“好,好,吃饭去。”
“等等,您先别——”
棋先生被朱慕抓住衣袖,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几许疑惑:“你是谁?为何不让我吃饭?”
朱慕一时语塞,而那领头鬼已经一把扯回衣服,直接视朱慕如无物,众鬼将棋先生簇拥在中央,推推搡搡地出了茶馆。
待到他们走远,跑堂小鬼才过来打圆场:“客官,您别着急,酆都城内鬼不伤人——也不伤鬼,他们不会把棋疯子怎么样的。这疯子能活到现在,全靠到处吃白食,能去三更堂做客,还是他捡了便宜嘞!”
朱慕默然不语,垂眸望着胜负已分的棋局,若有所思。
*
鬼市第二日,宁乱离仍旧没有消息,倒是杜如琢先用传讯符联系了朱英,叫二人丑时东市见,结果朱英去了才知道,此人纯粹拿她当保镖,负责护送宋大公子到指定地点,后面就没她的事了。
“你可是鬼王的贵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想从你身上榨出点油水来,还是不露面为好,免得叫事情更棘手。”杜师兄如是说。
宋渡雪也表示赞同,朱英自己时常理直气壮地抛下别人,这回终于遭了报应,尝到了被人抛下的滋味,尽管心有不甘,也只得勉强答应,犹豫片刻,仍旧放心不下,又追上去表示她不会走远,就在附近溜达,若有需要随时传讯。
话虽这么说,二人走后,她也不知该去哪里,东市尽是销金窟,灯红酒绿,日夜笙歌,千奇百怪的雕梁画栋林立道旁,七情六欲皆被无限放大,街上行人多数戴着面具,消去各异的身份后,沉迷极乐的姿态却出奇的一致,使此情此景更像一场荒诞的怪梦。
朱英亦听从杜如琢的建议戴了面具,漫无目的行走其间,只觉自己像是个误入妖怪老巢的小飞虫,被晃得眼都花了,仍旧心如止水,提不起丝毫兴趣。
破道不必断情绝爱,她若是愿意,也可以像宁乱离一般纵情声色,只是朱英清静惯了,近几日在极乐城中见识了一番众生沉溺欲海的丑态,大受震撼,不仅不想尝试,反而更想敬而远之,心想此等魔障远观则已,但求莫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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