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廨门前停下。
裴之砚先下了车,转身向她伸出手。
陆逢时扶着他的手踏下车辕,雪光映着她沉静的眉眼。
她看着他,忽然笑道:“如此,便很好。”
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尽自己的心力去做便是了,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赵府
赵必刚送走前来走动的同僚,便听到下人来报,说昨日李府尹在他家别院宴请好友,同时也请了裴佥判。
赵必收起脸上的笑容。
他和李府尹相处也有两年,李府尹什么性子,他不说知道得十全十,但也了解那么七八分。
开春赏梅,他不意外。
去年也请了那几个文士,可今年将裴之砚也请了去,他便有些意外了。
如此私宴,请他便是对其认可。
李府尹不是不喜拉帮结派,而是看不上他赵必。
不过府尹和通判,也做不到真正的和谐相处,如今不过逐渐将这些事摆在明面上罢了。
“去把夫人喊来。”
赵必的贴身侍从进才领命,很快就将孙氏请来书房。
“瑶儿最近还安分吗?”
孙氏说到玉瑶就心疼:“倒是安静地很,元日和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后,一直在后院抄写女戒呢。”
“只不过,”
孙氏道,“这几日走动,还是有些人说起玉瑶的事,妾身心里堵得慌。”
她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女儿,竟被人说得那般不堪。
她们以为她没听见,亦或是就是故意让她听见,想看她的笑话。
可她偏偏不如那些人的意。
“主君,我觉得玉瑶被关这么些日子,也够诚意了,不然就让免了她的禁足。”
既然没了将裴之砚揽入麾下的心思,那就不必顾忌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她孙静璐的女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赵必看向孙氏:“让她禁足,不是因为她做的事,是因为她蠢。
“要什么自己去争取,这事没错,可自己的能力够不上自己的野心,被人抓住把柄,就愚不可及。”
孙氏蠕动嘴角,最终也不知该说什么。
“琳儿嫁入文家,算是高嫁,可她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在文家站稳脚跟,用的是脑子。”
“你跟她好好说一说,做什么事都要懂得忍,等待最佳时机,一击毙命。”
孙氏点头:“我明白了。妾身这就去!”
初十开朝。
堆积数日的公务,让裴之砚十分忙碌。
在上元节前夕,朝廷对吴铭的判定也终于到了府衙。
李府尹将刑部批文拿给他看,上面写字儿三个朱红批字——斩立决。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朝廷下令,着有司重审其家族旧案。
裴之砚带着这消息,来到了府衙大狱。
牢狱内光线昏暗,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劣质灯油的气味,令人窒息。
吴铭靠坐在冰冷的墙角,原本还算体面的囚衣已污浊不堪,头发散乱,但那双眼睛在阴影中却亮得骇人,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裴之砚示意狱卒打开牢门,他走了进去,将刑部批文的副本掷于吴铭面前。
“斩立决”三个朱红大字,在昏黄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吴铭的目光落在上面,嘴角先是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随即,一阵低沉而嘶哑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越来越大。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
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
“好!好一个斩立决!”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裴之砚,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与讥讽,“朝廷……果然还是那个朝廷!
“草菅人命,颠倒黑白,从不手软!”
裴之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笑声渐歇,才平静地开口:“还有一事。朝廷已下令,着有司重审你吴家旧案。”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吴铭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
那浓烈的恨意凝固在脸上,显得异常扭曲。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无法理解,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死死盯着裴之砚。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说,”
裴之砚一字一顿,“朝廷下令,重审吴家旧案。”
吴铭猛地向前一扑,沉重的镣铐哗啦作响,他双手死死攥住冰冷的栏杆,那双原本充满恨意和疯狂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起极其复杂的光芒。
有难以置信,
有一丝微弱如星火的希望,
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诞的茫然。
“重审…呵呵…重审……”
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现在才来重审,现在?!”
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早干什么去了!我吴家满门,我的父母,我的兄姊,他们都死了!死了二十年,骨头都烂了!现在重审,还有什么用!!!”
他用力摇晃着栏杆,状若疯魔:“我用两条人命,用我的命,才换来这一个重审?!哈哈…哈哈……”
笑声比哭声更难听,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
“裴之砚!”
他猛地将脸挤在栏杆的缝隙间,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官员,眼中血丝遍布:“你告诉我!这算什么?这到底是算什么?!
“我吴家蒙冤时,无人过问!我像条野狗一样东躲西藏时,无人理会!
“闲置我杀了人,成了十恶不赦的罪犯,他们倒想起来要重审了?!这清白……这迟来的清白,是用血染红的。是用我吴铭永世不得超生换来的!”
他脱力般滑坐在地,镣铐发出沉重的闷响。
狂怒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和绝望。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裴之砚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被仇恨吞噬,最终也被仇恨毁灭的人。
他没有说话,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只是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出牢房。
外面,艳阳高照。
时间一晃到了六月底。
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若没有旁的要紧事,都不想出门。
陆逢时本来不想大动干戈,但今年实在太热了,去福宝楼买了几块质地一般的玉佩,简单的布了个风水阵,这温度眼见的降了来些,人也舒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