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偌大的宫殿高位虚悬,沈昱珩身为朝中丞相,坐在高位的右侧最前边,江未眠伴着他身边一同翻看户部近三年的走账,六部各派出来的一名臣子陪同,听这位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的沈大人调配。
明黄色的屏风后时不时传来一声咳嗽,魏君明昏昏沉沉睡着,咳嗽仿佛已经变成了身体的本能。
正月的寒风吹得人揪心,正如同魏君明泣血的咳嗽声,牵动着无数老臣之心。
一位着玄衣的小侍卫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脑袋上急得满头是汗,“打扰诸公了,丞相大人恕罪!外头闯过来一女子,说是——说是江大人的夫人,说是有人命关天的要紧事!奴不敢拦着,擅自带进来了,请大人恕罪!”
此话一出,江未眠第一个跑了出去,紧接着,沈昱珩与各部大人简单交代了几句便也跟了出去。
寒风凌冽中,慕容雪只着秋衣,鬓发散乱,鼻子冻得通红,眼里含着晶莹,江未眠心跟揪住了似的,他冲过去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包在慕容雪周身,抓住她冰凉的手捂在胸口,“怎么冻成这样?你们不是去逛灯会吗?”
他瞥见丫头睫上的冰霜,根本来不及多想,将她捞在怀里便要往屋子里闯。
沈昱珩见这近乎惨兮兮的场面,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拦住了江未眠扛着人要往养心殿去的路,“先去偏殿暖着,乔潇呢?乔潇没有同你一起么?”
慕容雪头埋在江未眠肩上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沈昱珩心底里升起一阵躁郁,他尽量克制着语气的平稳,吩咐一旁的侍从:“劳驾准备热水和热吃食送来偏殿,江世子夫人需要修整。”
偏殿里炭盆烧旺了,慕容雪的体温也逐渐回升,僵白的面容上染了几层血色,她才将事情的原尾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只是看了场焰火的功夫,二人便走散了,地上落了一支陆乔潇的金钗,如果只是单纯的走散,便不会留下如此贴身物件。
她在进宫求助前已去过了永安侯府和相府,人都没回来。
江未眠将哭红了眼圈的慕容雪小心揽在怀里,望着面色阴沉、可能随时都要发作的沈昱珩,心底也沉了一沉。
这临近佳节,往往是流寇马匪活络流窜的时机,今日花灯节京城人又多,歹人想要混迹人群中并非难事。
陆乔潇武功虽好,但在这女儿家出行、心神松懈之时,没留意被人掳走了也并非不可能。
更何况,以他对这位沈昱珩的认识,他这位挚友活到现在,从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人,将她奉为心上月,宠成掌中娇,若是陆乔潇出了什么事,沈昱珩真的可能会发疯。“长珏——我们......”
江未眠刚想说先冷静一下,即日起派能调动的所有人马寻找陆乔潇的踪迹,下一刻,便被沈长珏声音打断,
“子直,你拿我的牌子去见公主,请她调派人手,就说陆指挥使遇险了,请她全力相助。”
“然后查刑部记录在册的,这一年以来流犯马匪的作案记录,如今临近年关,亡命之徒想必是为了求财。”
沈昱珩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发抖,陆乔潇在巡防司任职,平时接触的犯人太多,得罪的人,那是数也数不清的。
他只能安慰自己,若是求财,求财便是最好。
男人眼神明亮,嘴唇微微发抖,声音在外人听来没有一丝温度:
“慕容姑娘,要劳驾你请恩国公相助,关城门,全城搜人。”
“若人是一个时辰前不见的,现在想必还在城中。”
…………
他将此刻能想到的事一一做了交代,在再也无法想出更周全的部署后,他咬着牙开口:
“青羽卫,随我——寻人。”
沈昱珩能感到自己攥着金钗的手在抖,他决然转过身去,大步踏出了宁玺殿。
江未眠望着沈昱珩很快消失在雪夜里的身影,他脑海里不禁闪过小时候,别家的公子都聚集在一起玩耍的时候,沈长珏便一人端坐在书桌前翻书识字,
旁人去游船喝酒的年纪,他依然孤零零一个人,走一条承载着家族厚望、也是天才必须背负的披荆斩棘路。
直到遇见了永安侯府家的嫡姑娘,他那看淡一切的灰白眼眸中才出现了些许颜色。
若是没有陆乔潇,没有陆乔潇,他又要变为——又要成为孤零零一个人了。
江未眠收回了视线,牵紧了慕容雪的手,目光决绝而坚定,“走吧,一定,一定要把小嫂嫂找回来。”
——
陆乔潇醒来的时候,鼻尖首先撞入一阵烧焦的气味,她试着挣了两下,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劲。
她打量着这个四处幽闭的破败屋子,强忍着胸口处的不适,努力回想晕倒前发生的事。
她颈后被人敲了一棍子,趁着双生桥上人员密集,将她掳来了这里。
究竟是什么人会将她绑来这里?若只是求财劫色,不会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挑中了她。
必然是此人之前与她有过过节,所以特意挑了她出行的日子,特意在两生桥人口密集处候着。
她脑海中不禁闪过上一世曾加害于她的人,王秀婉,陆清月,陆秀珠,陆文培,裴家,林妙芙.........
如今裴家已被烧成了灰,想来是不能再借尸还魂来祸害她。
陆文培?
上一世他便是勾结了匪徒,将阿弟害死,可如今王秀婉在她的手里,陆文培那等胆小鼠辈真会拿亲娘的命来赌一把么?
陆清月?
她身居妃位,倒是有这个本事,可是以她那阴毒的性子,想来若是要折辱她,必然已经迫不及待出现在她眼前了,况且,宫里有那样多折腾人的手段,她定会将自己捉去身边的。
陆乔潇思绪纷乱,却是有些理不清头绪。
她想到自己在巡防司查案时也得罪过不少人,莫非是哪个歹人的家人来报仇了?
又或者是哪个亡命之徒和沈昱珩有过节,想用她来威胁沈丞相?
她借着稀薄的月色,望着周遭环境,这地上似乎有点点香灰,寻常人家中供奉不起大佛,达官贵人家中的柴房都会比此处陈设讲究,剩下的可能便是——佛寺?
正在此时,门咯吱一声开了,待陆乔潇望清了来人,面色瞬时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