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攸低头轻嗅,良久才扶着戏蕊站起来,和褚昭拉开一点距离,摸着少女的脸颊轻声问:“伤到没有?”
一侧的褚昭面色阴沉沉融入夜的黑中,萦绕着冰冷。
“孤在问,是什么东西?”
好恶心。
戏蕊以前听言攸提过褚昭的为人,又被他掼倒摔伤,这下更怕了,话也不敢说,只讷讷摇头,回答言攸:“没、没有受伤。”
言攸放下手去转而拎起他的衣袖,揉捻两下,笃定道:“是假血浆,燕子巢里有些戏要用它才行,没什么脏东西……殿下进来吧,换身衣裳。”
褚昭强压下怨气,在她们之后入内,言攸立刻掩闭上大门,身后很快亮起几盏灯火,她的影子照在门上,莫名形成一种压抑。
她这才瞧清楚,褚昭半身艳红,半身金玉,好似一半邪祟身一半谪仙人,好不诡怪。
好多血浆倒在了他身上,难怪褚昭勃然。
她赶忙吩咐:“戏蕊,你先去打些水来。”
戏蕊半点不磨蹭,飞快离场,言攸无奈带着他上二楼去,忧心忡忡。
褚昭忍着戾气问:“怎么愁眉不展?”
“殿下还记得薛家案发时吗?燕子巢也出了事。那褚文景的手下——薛衡,带着人来搜查……这一回戏蕊她们如此戒备,我还未问,就知道最近又不安生。”
褚昭不见惊萧、闻弦等人,自是心有怀疑,沉吟片刻后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窝藏皇姐。”
言攸走到桌边点灯。
她淡声说来:“殿下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胆大包天了。更何况……殿下不也是希望二殿下可以脱离苦海吗?”
论及此,言攸又纠结,想褚昭也不是那么可怕,至少对手足尚有两分顾惜。
她悄悄攥住袖口,又面向褚昭,侧行两步为他让开。
“殿下先坐下吧,她很快就来了,我去替殿下找可以更换的衣物。”
褚昭没回话,仍旧端站着,目送她又离开房间。
环顾这燕子巢的室内陈设,实在是……仅供生活,胜在干净整洁。
干净的地方他不想碰几下就弄脏了去,于是立在门口等她,不多时,言攸怀中搭着花哨的颜色又回来了。
她低头:“委屈殿下了。”
“姑娘,水端来了。”戏蕊跟在她后头过来。
褚昭好生怀疑:“这血浆,清水擦得掉吗?”
戏蕊小声接嘴:“擦得掉的,只是要受些罪。贵人使点劲儿,不怕洗不掉的……”她还照着平日里唱戏时的方式与褚昭侃笑,而被淋了半身血的太子早恨不得剥了她,遑论还在这嬉皮笑脸。
多半是故意的。
知道她家姑娘在这里,他不会肆意妄为。
褚昭弯起唇角,翘着一个警告的弧度。
戏蕊识趣闭嘴,溜之大吉。
“姑娘,晚些时候我再跟你说最近的事。”
言攸左顾右盼,点点头,“好。”
“你留下来侍候?”褚昭解着外袍,一边说。
言攸摸着微温的水,绞干巾子,等着褚昭贴脸过来擦拭。
“戏蕊怕你。”
“你就不怕我了?”褚昭三两下褪下肮脏衣物,俯身而近。
言攸轻轻吸气,道:“相识已久,倒不至于这样怕。”
已经变凉的巾子贴上脸颊,褚昭皱了下眉,在她猝不及防时环住她腰肢把人抱起来,顺势坐下,那人就半跪半坐在他腿上。
昏黄豆灯,缱绻似幻,褚昭的脸倏然间清晰起来,连眼睫都洒落阴影,“这样近,看得清吗?我到底是不是面目可怖的?”
偏生是这样玉面沾血,道不明的昳丽浮浪,他才该是狐仙娶妻里的那只狐仙。
“不可怕。”
她手指抖着,擦了好多遍才洗干净他的血污。
言攸不免对刚才的怔然嗤之以鼻。
褚昭摸上那块,“干净了吗?我的脸都快被你擦掉一层皮了。”
她飞也似的外逃,“嗯,干净了,殿下自行更衣吧。”
留褚昭哧地笑笑。
穿在伶人身上逶迤于地、飘飘然似神仙的衣裳套在他身上,正正好好,也不再松垮。
言攸初见他穿红戴绿,很不习惯,又想想,这许是褚昭穿过最差的衣裳了,像东拼西凑来的。
戏蕊已将门口的狼藉收拾妥当。
“姑娘,你怎的会来?我原以为是最近在燕子巢附近鬼祟的贼人。”
言攸与褚昭对视一眼,轻咳一声:“多谢殿下。”若不是他挡了拿一下,被这样招呼的就是她了。
褚昭扬着虚假的笑,身上红,眼底也带着薄红。
那是气的。
戏蕊眼观鼻鼻观心,选择躲避他的注视,继续道:“青衣前两日就病了,这才没守着,晚上喝过药早就睡下了,还有其他人……姑娘又不在,我要是不想想法子,要是真有贼闯进来,整个燕子巢都要被他们端了去。”
那些人的打扮虽然简单,和寻常百姓一般,可那眼神个个都来者不善的,为防止他们混入坊间,燕子巢已有两三日未迎客了。
戏蕊心下还有些不悦,往年姑娘在戏坊里还热闹一点,今年好冷清。
她又看看褚昭,疑惑,姑娘几时和这人如何和睦了?
言攸道:“有贼人?”
戏蕊一颔首:“最近出现得频繁,鬼鬼祟祟的,尤其是……尤其是怀灵姑娘在的时候。”
她不是不晓得那些人是冲什么原因来的。
可是褚怀灵不能走,也走不了。一人出逃只会更容易被抓住,所以近来她都好好躲着,蜗居于一角,生怕暴露。
褚昭却走向她,“你们可有见过东宫的侍卫?”
“啊?”
“惊萧与闻弦往常是来过燕子巢的,有认出他们吗?”
戏蕊猛地摆首,“没见过!只有一个女人走动得多,但是总是装哑巴。”
言攸心头直打鼓,便问:“哑巴?装哑?”
“她从来不说话,又不会打手语。但是穿着好生体面的,不像是那不能与人交流的,除了装哑或是刻意不与人谈话,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听完戏蕊的解释,言攸这下终于肯定。
方才那递信的人所说,半真半假。
东宫侍卫不在,可阿班却是实实在在出现过。
阿班不熟悉大祁官话,她不装哑能怎么办?她只能装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