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接到消息时,正在寝殿中与胡亥说话。
窗外阳光透过黑色雕花棂窗,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香炉里焚着清雅的兰麝,气氛舒缓温馨。
始皇看着眼前这个渐渐抽条、已显少年轮廓的幼子,难得地耐着性子,语重心长:“亥儿,魏家女郎与寻常女子不同。她不仅是你的夫人,你更需视她如姐,待她如师。魏缭国尉学比天人,魏华自幼得其教导,胸中韬略非比寻常,你若能得她真心辅佐,于你将来……大有裨益。”他话语顿了顿,将“将来”二字之后的话含糊带过,目光中的深意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了。
面对这个儿子,始皇的心情总是复杂的。
他既希望胡亥能如长子扶苏那般沉稳睿智、堪当大任,又矛盾地希望他能保留一份未经世事磋磨的赤子之心。
或许是因为自己曾在赵国为质,经历过太多阴暗与屈辱,他内心深处,总盼着自己的孩子能活得轻松些、快乐些。
可他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能亲自教导的时间太少。
胡亥的年纪小,性子也被宠得有些骄纵。
为他寻一个如魏华这般出身高贵、才德兼备的正妻,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看着胡亥难得地垂手跪坐,认真听着,脸上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多了些似懂非懂的郑重,始皇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老父亲的欣慰与释然。
这孩子,终究是开始懂事了。
然而,下一刻,这片刻的宁静与温情便被骤然击得粉粉碎!
一名内侍脸色惨白,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凄厉变调,打破了满室馨宁:“陛、陛下!不好了!魏……魏家女郎她……她出事了!在、在钟楼台阶下……没、没气了!”
“什么?!”始皇霍然起身,案几被带得猛地一晃,上面的各样物什尽数掉落。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站在下首的胡亥更是如遭雷击,吓得“啊呀”一声惊叫,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地上,仰着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全然的茫然与惊恐。
几乎在同一时间,原本在偏殿等候的魏缭已闻讯猛地冲了出来!他甚至来不及向始皇行礼,花白的须发因剧烈的奔跑而颤动,嘶声喝问:“发生了什么???”
“她……没气了……”内侍被魏缭这气势吓得也跪坐在了地上,浑身哆嗦。
不过此时的魏缭早已经不管不顾地狂奔出去。
始皇心头剧震,也立刻大步流星跟上。
胡亥被侍从慌忙扶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疾行至钟楼下方,惨烈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
汉白玉的石阶上,大片刺目的鲜血泅染开来,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魏华倒卧在血泊之中,身上那件为了觐见而新制的藕荷色曲裾深衣已被鲜血浸透了大半,颜色变得深沉可怖。
她梳着精致的凌云髻,发间原本簪着的珠花歪斜在一旁,脸色是死寂的灰白,那双曾充满慧黠光彩的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咸阳宫高远的天空,仿佛凝固着最后的惊骇与不解。
魏缭一见那血量,心中已凉了半截,扑到孙女身边时,老迈的身躯几乎支撑不住。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又慌乱地检查她身上出血的部位……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始皇动作极快,他身形魁梧,更有惊人的爆发力,两步就走了过来,小心却又果断地扶起魏华的上半身。
这一动,众人这才看清——一枚赤金凤鸟衔珠长簪,竟从她左耳下方、颅骨最薄弱之处,精准无比地深深刺了进去!只留下一小截凤鸟尾羽和颤巍巍的珍珠露在外面创口周围,红白相间的糊状物正缓缓渗出,景象惨不忍睹,骇人之极!
“呕……”跟在后面的胡亥何曾见过这等可怖场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猛地扭过头,“哇”地一声呕吐起来,涕泪横流。
“华儿!我的华儿啊!”魏缭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老泪纵横,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始皇,声音因极致的悲痛而嘶哑扭曲:“陛下!陛下!你要为老臣做主!为华儿做主啊!她死得冤!死得不明不白!绝不能就此罢休!!”
那苍老而绝望的哭嚎声在巍峨的宫殿群间回荡,闻者无不心胆俱颤。
始皇轻轻放下魏华已然冰冷的身体,缓缓站起身。
玄色龙纹袍袖的下摆沾染了刺目的血污和脑髓的浊液,令他看起来如同刚从修罗场归来的杀神,威严而恐怖。
胡亥母妃赵姬早已吓得昏死过去,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一旁。
四周的内侍、宫娥跪伏了一地,浑身抖若筛糠,大气也不敢出。
始皇面沉如水,心中却在电光石火间已转过千百个念头。
就在刚才,他还在盘算着:魏缭与蒙家、李斯一派亲近,而胡亥又由赵高教导。若魏华顺利嫁给胡亥,便能无形中牵制、甚至分化这几股势力,朝堂上必将形成新的平衡与博弈。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纵有风波,亦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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