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夏,兞州初定。烈日如火,炙烤着鄄城新修的青石板路,道旁杨柳蔫蔫地垂着枝条,连知了的鸣叫都显得有气无力。然而,在这片蒸腾暑气之下,曹营权力核心所在的府衙之内,却弥漫着一股比天气更为凝滞的寒意。
曹操端坐主位,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案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他眉头深锁,目光扫过堂下端坐的几位心腹智囊,最终定格在悬挂于侧壁的巨幅舆图上,徐州那片地域,此刻在他眼中,无疑成了一根深深扎入心头的尖刺。
“刘备,织席贩履之辈,假仁假义,收留吕布那头丧家之犬,竟同处徐州!”曹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在寂静的厅堂内回荡,“一仁一暴,看似水火,然其合则势大,对我兖州已成肘腋之患。诸公,”他环视众人,语气转为征询,“有何高见,可解此局?”
侍御史程昱率先出列。他面容清癯,颧骨微突,一双鹰目锐利如常,即便在这闷热的夏日,也仿佛能透出冰碴子来。他拱手一礼,声音冷硬,不带丝毫感情色彩:“主公明鉴。刘备伪善,收买人心;吕布豺狼之性,反复无常。此二人,绝无可能长久相安。然其眼下合流,兵力不容小觑。强行征讨,恐费时费力,反令他人得利。”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众人,见注意力皆已集中,才继续道:“昱以为,当以智取,不可力敌。主公身为朝廷钦命的兖州牧,坐拥雄兵,威震山东。可仿朝廷诏令格式,以主公名义正式行文徐州,承认刘备权领徐州事,予以名分。”
此言一出,堂下响起几声极轻的附和。程昱话锋一转,语气更冷:“此非助他,实乃害他。刘备得此文书,如同捧上烫手山芋。吕布性骄,岂能甘居其下?名分既定,尊卑已分,猜忌必生。此乃‘二虎竞食’之计,静待其内斗,我军可坐收渔利。”
曹操目光微动,显然此计正中下怀,但他并未立刻决断,而是将视线转向了下首另外两人,语气缓和了些:“奉孝、子宁,以为仲德此策如何?”
被点名的郭嘉,正懒洋洋地倚着黑漆凭几,似乎对这沉闷的军国议事有些意兴阑珊。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略带玩世不恭的笑意,那双灵动的眸子却瞬间闪过洞察一切的精光。
“仲德先生老成谋国,此计大善!”郭嘉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玩,“以主公之名器为饵,投石问路,确是妙招。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将玉佩在指尖转了个圈,目光瞟向身旁,“仅靠一纸文书,恐怕火候还差些。那刘玄德并非蠢人,若他手段高明,借此名分反过来安抚乃至驾驭吕布,岂非弄巧成拙?依嘉看,需得再添一把柴,把这火烧得旺些,让他们想不争都不行。”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转向身侧的周晏,挤了挤眼,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子宁,你觉得这把‘柴’,该如何添法,才能既省力,又见效快?”
此时的周晏,注意力显然并未完全集中在眼前的军国大事上。他面前摆着一盘府中厨下新试制的绿豆糕,色泽莹润,散发着淡淡的豆香。他正执着地用一双乌木镶银箸,小心翼翼地试图将一块糕点完整夹起。奈何那糕点做得过分酥软,稍一用力便碎裂开来,尝试几次,皆以失败告终,碎屑倒是沾了不少在衣襟上。他眉头微蹙,脸上带着点与食物较劲的、显而易见的无奈和执着。
听到郭嘉点名,他才仿佛被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看曹操投来的鼓励目光,又瞥见郭嘉那看好戏似的笑容,他放下筷子,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被迫中断“重要工作”感到些许烦恼。
“嗯……”他揉了揉额角,仿佛在驱散因专注糕点而产生的眩晕,组织着语言,“奉孝所言有理。光给名分,若刘备足够聪明隐忍,或许真能借此机会,以大义名分捆绑吕布,甚至演一出将相和的戏码,暂时稳住局面。”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措辞,脸上露出一丝觉得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不厚道”的犹豫,但见曹操与郭嘉皆是一副“但说无妨”的神情,才继续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惫懒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说道:
“既然如此,不如……让这把火烧得更直接些。可令元让(夏侯惇)或妙才(夏侯渊)将军,精选轻骑,佯装袭扰徐州边境。但有个关键——”他伸出食指,强调了一下,“只打吕布的旗号,专挑吕布势力范围内的村镇、田庄劫掠。动作要快,下手要狠,抢完便走,绝不恋战。撤离时,再‘不经意’地留下些能指向吕布,但又留有模糊余地的‘误会’痕迹,比如几支制式特别的箭矢,或是几句故意让俘虏听去的、含糊的军令。”
他拿起旁边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的喉咙,才接着分析:“如此一来,压力便到了刘备这边。他若出兵管,则为庇护吕布而消耗自身实力,且与吕布部下直接冲突,怨气顿生;他若坐视不管,则徐州北部百姓必怨声载道,指责州牧无能,护境安民不利,失了民心。更重要的是,吕布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刘备要么是故意借刀杀人,消耗他的力量,要么就是软弱可欺,连自己治下的地盘都护不住。无论哪种,都足以让他对刘备的信任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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