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远(作为林修远)对那个老太太并无感情,甚至有点怨恨(上一世若非绑架她失手,自己也不会惨死狱中),但他此刻必须表现出“周姨”应有的反应。他努力挤出一副关切又羞愧的表情:“是么……那就好……我……我对不起她老人家……”声音越来越低。
会见在一种诡异而沉闷的气氛中进行着。周一军问一些生活上的琐事,林修远则小心翼翼地回答,既要符合周姨的文化水平和认知,又要避免露出马脚。他时不时流露出对儿子的关心(“你瘦了,工作别太累”),对过去的悔恨(“妈对不起你,给你丢人了”),将一个失足母亲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细节处,总有疏漏。
比如,当周一军提到小时候,周姨常给他做的一道家乡菜时,林修远只能凭借零碎的记忆含糊其辞,无法说出具体细节,只好用“年纪大了,记不清了”搪塞过去。
又比如,周一军下意识地用了一下他习惯性的、思考时轻叩桌面的小动作,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而真正的周姨,对此再熟悉不过,往往会笑着说他“跟你爸一个德行”。但此刻的“周姨”,只是茫然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
这些细微的差异,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周一军的心头。他觉得母亲陌生,那种陌生感并非仅仅源于长时间的分离和身份的转变,更像是一种……气质内核上的不同。眼前的母亲,眼神里少了记忆中的那份泼辣和精明,多了些他看不懂的闪烁和一种深藏的、与年龄不符的惊惶。是因为监狱生活的磨砺吗?还是……
林修远也在暗中观察着周一军。这个“儿子”比他想象中要沉稳,眼神锐利,带着审视。这让他压力倍增。他必须尽快结束这次会见,言多必失。
“时间快到了。”旁边的狱警提醒道。
林修远暗暗松了口气。
周一军看着母亲,心中百感交集。他今天来,本想质问,想寻求一个答案,但最终得到的,却是一团更深的迷雾和一种无力感。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些符合规定的营养品,推过去:“在里面,照顾好自己。”
林修远看着那些东西,作为林修远,他对此毫无感觉,但作为“周姨”,他应该感动。他努力让眼眶泛红,伸出带着微微颤抖(这次是刻意控制的表演)的手,接过东西,哽咽道:“哎……好……你也……好好的。”
他站起身,准备跟着狱警离开。在转身的刹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用一种混合着复杂情绪(其中七分是表演,三分是作为林修远对晗冰身边人的本能忌惮)的眼神看着周一军,低声地、快速地说了一句:“一军……离……离那个晗冰远点……她不是善茬。”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周一军耳边炸响。
晗冰?!母亲怎么会知道晗冰?还特意提醒他远离?母亲之前的“被迫”,难道和晗冰有关?
他猛地站起身,想要追问:“妈!你刚才说……”
然而,“周姨”已经迅速转过身,低着头,跟着狱警,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没有再回头。那背影,决绝而仓皇,仿佛生怕慢一步,就会被儿子看穿皮囊下的另一个灵魂。
铁门在周一军眼前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他僵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母亲最后的那句话——“离那个晗冰远点……她不是善茬。”
母亲入狱前,晗冰还没有正式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她怎么会知道晗冰?还给出这样的警告?
之前所有的违和感,所有细微的陌生,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模糊的指向。这次探监,非但没有解开他心中的谜团,反而将他推入了一个更深的、充满疑云的漩涡之中。
人生,果然荒诞至极。
周一军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只觉得会见室里那混合着消毒水气味的压抑空气,几乎要让他窒息。而铁门之后,林修远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关,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接下来,他必须更加小心,扮演好“周姨”,在这监狱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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