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飞主任他爸,那是生他养他的人。平时在科里,他给患者做肝切除,一刀下去又快又准,因为他心里只有病灶,没有别的。可要是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他爸,他脑子里想的就不是‘怎么切除阑尾’,是‘我爸会不会疼’‘会不会出血’‘术后恢复好不好’——这些念头一冒出来,注意力就散了,手术台上最忌这个。”
汪明睿想起早上飞哥在办公室的样子,手指敲着鼠标,却半天没点下“提交检查申请”的按钮。平时他带教时,不管多复杂的病例,看完片子五分钟就能定方案,可面对他爸的病情,他连句“问题不大”都说不出口。
“这就是医疗伦理里说的‘利害关系回避’,”云染染舀了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医生和患者之间,必须保持纯粹的诊疗关系,不能有亲属关系、利益关系这些牵绊。你飞哥要是给他爸做手术,就算做得再成功,术后患者家属要是有半点不满意,说句‘你是不是故意没做好’,你飞哥百口莫辩。就算没人说,他自己心里也会留疙瘩——万一恢复慢了,万一有并发症,他会不会怪自己?”
汪明睿掏出手机,翻出早上没看完的规范,指着其中一条念:“‘医师在执业活动中,应遵守职业道德,尊重患者的隐私权、知情权,不得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不得为本人及近亲属实施可能损害患者利益的诊疗行为’。”
“对,就是这个理,”云染染点点头,“近亲属范围里,父母、配偶、子女都是直系,必须回避。不是说医生技术不行,是人的情感过不去那道坎。你想啊,要是你以后当了医生,我生病了要做手术,你能拿起手术刀吗?”
汪明睿愣了愣,脑子里浮现出云染染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他手心里瞬间冒了汗。别说拿刀了,光是看着她插着输液管,他都得慌神。
“所以啊,”云染染放下汤碗,“飞主任他爸这个手术,必须换其他人做。最好是请外院的专家,或者科里其他经验丰富的副主任医师,比如张主任,他做阑尾炎手术也很拿手,跟飞主任关系又好,术后护理也方便沟通。”
正说着,汪明睿的手机响了,是飞哥打来的。他赶紧接起:“飞哥?”
“明睿,你到家了吗?”飞哥的声音有点疲惫,“306床的超声结果出来了,急性化脓性阑尾炎,明天早上八点手术,你跟台。”
“好,”汪明睿应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飞哥,主刀是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飞哥的声音:“不是,我跟张主任换了台,他主刀,我当助手。”
汪明睿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云染染,云染染冲他比了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飞哥,您想通了?”汪明睿笑着说。
“想不通也得想通,”飞哥的声音里带了点自嘲,“我妈刚才给我打电话,跟你婶子在医院走廊哭,说我要是敢给我爸做手术,她就敢掀了手术室的门。再说了,张主任刚才找我,说‘你小子要是敢上手术台,我就敢把你从台上拽下来’,老伙计都把话说这份上了,我还能逞强?”
汪明睿忍不住笑了:“张主任也是为您好,阿姨也是担心您。”
“是啊,”飞哥叹了口气,“刚才我去病房看我爸,他还跟我说‘儿子,你做的手术我放心’,我跟他说‘爸,张主任比我厉害,他做过的阑尾炎手术,能从咱们科排到门诊楼’,老爷子还不乐意,说我嫌弃他。”
“老爷子就是心疼您,怕您累着,”汪明睿说,“明天手术肯定顺利,张主任技术那么好,您当助手,强强联合。”
“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写手术知情同意书,”飞哥顿了顿,又说,“明睿,今天谢谢你,早上在办公室问你的问题,你没答上来,我还怪你不懂事,现在想想,是我自己钻牛角尖了。”
“飞哥,我也不懂,是我妈跟我说的,”汪明睿老实说,“我妈说,医生也是人,也有软肋,回避不是怂,是对患者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传来飞哥的声音:“你妈说得对,这话我记着了。明天早点来,术前查房咱们一起去。”
挂了电话,汪明睿把手机放在桌上,拿起筷子大口扒饭,排骨汤的香味终于飘进了心里。云染染看着他,笑着说:“这下放心了?”
“嗯,”汪明睿点点头,“飞哥请了张主任主刀,自己当助手,这样既不违反伦理,又能盯着手术,老爷子也放心。”
“这就对了,”云染染舀了块排骨放在他碗里,“医疗这行,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你以后当了医生,记住一句话:手术台上,只有患者,没有亲人;只有病情,没有人情。这不是冷血,是专业。”
汪明睿嚼着排骨,心里默默记下这句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小区里的路灯亮了起来,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暖黄的光映着碗里的汤,泛起细碎的涟漪。他想起明天早上的手术,想起飞哥站在助手位置上的样子,想起张主任握着手术刀的手,突然觉得,所谓的医疗伦理,不是冷冰冰的规定,是对生命的敬畏,是对情感的克制——因为在乎,所以才要保持距离;因为责任,所以才要选择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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