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太极宫承天门的巨大门扉在沉闷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露水浸润的青石板御道笔直延伸,直抵巍峨的大明宫含元殿。新帝登基已过旬日,长安城却依旧沉浸在那场盛大典礼所带来的振奋与希冀之中。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繁华之下,潜流早已随着驿道上的快马,涌向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政事堂内,烛火彻夜未熄。
杜丰端坐于主位,身侧是堆积如山的各地奏报。他身着一袭紫色常服,腰缠金鱼袋,虽面容略带倦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不见丝毫浑浊。窗外透入的晨曦与殿内摇曳的烛光交织,映亮了他案头那方新赐的“尚父”金印,也照亮了堂下端坐的几位核心重臣——刘晏、崔佑甫,以及刚刚被紧急召入长安的浑瑊。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诸公,”杜丰的声音平稳,打破了沉寂,“河北的消息,都看过了吧。”
他屈指敲了敲面前几份最紧要的文书。一份来自魏博,是田承嗣“恭贺新皇登基”的例行表章,字里行间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倨傲与试探;一份来自卢龙,李怀仙的奏疏语气恭顺,却绝口不提两税法在辖内推行细节,只反复强调边镇艰难;还有一份来自成德,李宝臣的贺表最为恳切,甚至主动提及愿输送一批粮帛至长安以表忠心,但其使者私下却与魏博、卢龙使者往来频繁。
“田承嗣狼子野心,上次被迫屈服,心中必然不服。如今新皇初立,他第一个跳出来试探,意料之中。”刘晏捋着胡须,眉头紧锁,“李怀仙首鼠两端,李宝臣看似恭顺,实则油滑。三镇虽未明言联动,然气息相通,皆在观望朝廷,尤其是……尚父您的态度。”
崔佑甫接口道,他刚从魏博宣慰归来,对当地情势了解最深:“魏博经上次经济封锁与内部分化,元气已伤,田承嗣对部下的掌控力大不如前。然其根基犹在,军中将校多为田氏旧部,若逼之过急,恐其狗急跳墙。且卢龙、成德态度暧昧,若朝廷对魏博用兵过猛,二镇难免兔死狐悲,甚至可能暗中掣肘。”
浑瑊一身风尘仆仆,他刚从西域前线被召回,身上还带着边塞的凛冽之气,闻言沉声道:“打便打了!末将愿领一军,直捣魏州!田承嗣上次侥幸逃过一劫,此番定叫他知道朝廷天威不可犯!”他性格刚猛,最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
杜丰微微抬手,示意浑瑊稍安勿躁。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面前巨大的大唐疆域图上,手指精准地点在河北的位置。
“浑将军勇武可嘉,然治国平天下,非只恃武力。”杜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河北问题,积弊数十年,非一朝一夕可解。安史之乱后,朝廷对河北控制力衰弱,藩镇父子相袭,牙兵骄悍,已成痼疾。若单凭军事征伐,即便一时攻克,亦难保长治久安,反而可能激起更大范围的动荡,消耗国力,予外敌可乘之机。”
他顿了顿,指尖在魏博、成德、卢龙三镇之间缓缓划过,最终重重一点:“故,此次应对,当以‘刚柔并济,分化瓦解,步步为营’为总纲。其核心,在于‘稳卢龙、抚成德、摧魏博’。”
“请尚父明示。”刘晏等人精神一振,知道杜丰心中已有成算。
杜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开始详细阐述他的策略。
“先说‘稳卢龙’。”他的手指点向幽州,“李怀仙与田承嗣本有旧怨,上次魏博事起,卢龙便未全力相助。此次,可由崔中丞(崔佑甫)再修书一封,以我之名,陈说利害。明言朝廷深知卢龙地处边陲,肩负防御契丹、奚人之重责,只要李怀仙谨守臣节,不与魏博同流合污,朝廷可保证其现有地位,并开放河东部分边市,允其以战马、皮毛换取卢龙急需之盐铁、布帛。此乃‘稳’字诀,以利诱之,以势分之,使其不敢亦不愿与田承嗣绑死。”
崔佑甫点头领命:“下官明白,书信当既显朝廷怀柔,亦暗含警示。”
“其次是‘抚成德’。”杜丰的手指移向恒州,“李宝臣最是滑头,看似忠顺,实则首鼠。对付此人,当以安抚为主,但安抚之中,需带枷锁。刘相公(刘晏),可与其协商,由其‘协办’部分河北漕运事务,许以些许分成,使其觉得有利可图。同时,度支司可‘有限度’开放对成德的某些商贸限制,但需严格监控,尤其铁器、粮草等战略物资,绝不可大量流入。此乃‘抚’字诀,给些甜头,套上缰绳,令其难以决绝背叛朝廷,只能在夹缝中求存,逐步削弱其独立性。”
刘晏眼中精光一闪:“此法甚妙。既满足其部分利益诉求,又将经济命脉部分纳入朝廷监管,潜移默化,可收奇效。”
“最后,便是这‘摧魏博’!”杜丰的手指重重落在魏州之上,语气陡然转厉,“田承嗣乃三镇祸首,冥顽不灵,必须予以坚决打击,以儆效尤!然此‘摧’,非仅指军事摧毁,更是要综合运用经济、谍报、分化乃至必要的军事威慑,多管齐下,勒紧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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