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被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平定,并彻底废除节度使建制、推行“分而治之”的消息,如同一场凛冽的朔风,席卷了整个河北大地。这风,吹散了割据的阴霾,也吹得另外两镇——卢龙,尤其是成德,瑟瑟发抖。
恒州,成德节度使府邸。
昔日暖阁中那慵懒闲适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厦将倾前的恐慌与压抑。香炉依旧燃着名贵的香料,但那甜腻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只让人觉得心烦意乱。李宝臣再无半分听曲赏舞的兴致,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前来回踱步,脚下的金砖仿佛都快要被他磨出痕迹。
心腹谋士吴算子垂手立在旁边,脸色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魏博……就这么没了?”李宝臣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问吴算子,又像是在问自己,“田承嗣……那可是田承嗣啊!拥兵数万,经营魏博十余载,怎么说被擒就被擒,说废就被废了?”
他收到消息已经一天一夜,却依旧难以消化这个事实。朝廷这次展现出的决心、效率和手段,完全超出了他,乃至所有河北藩帅的预料。那不是以往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讨伐,而是真正的、旨在根除的毁灭性打击。
“大帅,千真万确。”吴算子的声音干涩,“田承嗣已被槛送长安,生死未卜。魏博六州被一分为三,观察使崔佑甫已持尚方宝剑赴任,正在强力推行新政,清算田党,解散牙兵……朝廷,这是动真格的了。”
李宝臣一屁股瘫坐在软榻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想起自己之前对魏博使者的敷衍,对朝廷的阳奉阴违,甚至暗中那些首鼠两端的小动作……这些事,能瞒得过那位深居长安,却仿佛有一双天眼洞察一切的杜尚父吗?
“卢龙那边呢?李怀仙那老狐狸什么反应?”李宝臣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急问。
吴算子苦笑一声:“卢龙……李怀仙在朝廷平定魏博的捷报传到当日,便再次上表,言辞极其恭顺,不仅重申谨守臣节,还主动请求朝廷派遣官员‘协助’整顿卢龙吏治、核查田亩……姿态放得极低。据说,杜尚父已回信嘉奖,并允诺扩大对卢龙的边市规模。”
“完了……”李宝臣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破灭了。李怀仙这哪里是“协助”,分明是近乎主动交权,以求自保!河北三镇,魏博已亡,卢龙已降,只剩下他成德,孤零零地悬在北边,如同狂风暴雨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抵抗?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魏州城破、田承嗣被如死狗般拖出府邸的画面,闪过朝廷大军那森严的兵锋和那种名为“回回炮”的可怕攻城器械。成德的兵力还不如魏博,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拿什么抵抗?只怕朝廷大军一到,内部就先乱了。
“大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吴算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如今之势,犹如垒卵!朝廷携平定魏博之威,兵锋正盛,杜尚父改革之意志坚如磐石。我成德若再迟疑,只怕……只怕就要步魏博后尘了!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李宝臣脸色变幻不定,时而恐惧,时而挣扎,时而颓丧。他一生精明,善于在夹缝中求存,但这一次,他感觉所有的缝隙都被堵死了,只剩下两条路:要么跪下求生,要么站着等死。
良久,他长长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吐出一口浊气,眼神终于变得决绝。
“备纸墨……不!”他猛地站起身,“准备车驾,本帅要亲自书写请罪表,然后……然后亲自去魏州,不,去长安!本帅要亲自向陛下,向杜尚父,负荆请罪!”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那条看似最屈辱,却最有可能保全富贵,甚至家族性命的路。
数日后,一份言辞恳切、甚至堪称卑微的请罪表,由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亲自呈递,随着他本人以及其长子作为人质,在一队精简的护卫下,离开了恒州,踏上了前往长安的道路。
在请罪表中,李宝臣将自己描绘成一个受田承嗣胁迫、一时糊涂的藩臣,深刻忏悔此前对朝廷政令的阳奉阴违和犹豫观望。他声称自己“寝食难安,日夜忧惧”,如今“幡然醒悟”,愿“泥首阙庭,听凭陛下与尚父发落”。他表示,成德镇愿无条件接受朝廷一切政令,全面推行两税法,开放州县由朝廷派员治理,解散牙兵体系,军队听从朝廷整编调遣……总之,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几乎是将成德的军政大权,亲手捧到了朝廷面前。
与此同时,在李宝臣离开后,成德镇在其心腹的主持下,率先开始了“自我革命”。军队停止调动,退回原驻地;各级官府开始整理档案账册,准备迎接朝廷巡查;甚至主动抓捕了几名以往对朝廷多有微词、态度强硬的将领,押送长安,作为“投诚”的证明。
消息传开,天下再次为之侧目。
长安,政事堂。
杜丰看着李宝臣那封声情并茂的请罪表,以及“察事司”密报的关于成德自肃的种种举动,脸上并无太多意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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