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港外,远洋舰队的帆影尚未完全消失在碧波尽头,一股来自东北方向的暗流,已悄然汇入了帝国纷繁的军政事务之中。长安尚父府的书房,仿佛永远没有真正清静的时刻。
时值盛夏,窗外蝉鸣聒噪,书房内却因放置了冰鉴而透着几分清凉。杜丰正与刘晏商讨着西域大都护府第一年的财政预算与税赋蠲免细则,凌素雪则安静地立于一侧,整理着近日各地“察事司”送来的简报文牍。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名身着深色官服、风尘仆仆的鸿胪寺官员,在得到允许后,几乎是踉跄着闯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与愤怒。
“尚父!刘相!出……出事了!”那官员气息未定,便急声禀报,“新罗……新罗国竟敢扣押我大唐使臣与商队!”
一语既出,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刘晏手中的朱笔一顿,在预算草案上留下了一个难看的墨点。凌素雪整理文牍的动作停下,清冷的目光投向那名官员。杜丰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立刻浮现怒容,反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平静。
“仔细说来。”杜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官员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呼吸,开始叙述:“奉旨前往新罗宣示西征大捷、并例行抚慰的使团,由鸿胪寺丞张诩率领,已于半月前抵达新罗王都金城(今庆州)。随行的,还有三支‘兴业社’的大型商队,携带有丝绸、瓷器、茶叶等物,意在互通有无,彰显我朝恩德。”
“起初,新罗王金宪英接待尚算恭谨,虽不如以往热络,却也依礼相待。然而,数日前,新罗方面突然以我商队中‘夹带违禁兵械、图谋不轨’为由,派兵包围了使团驻地与商队货栈,强行扣押了张诩丞及所有随员、护卫,以及商队上下数百人!所有货物、国书、礼品,尽数被没收封存!”
“违禁兵械?”刘晏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质疑与愠怒,“我大唐商队往来新罗数十载,何曾有过此等劣迹?此分明是欲加之罪!”
那官员连连点头:“正是!据侥幸逃脱、隐匿于新罗民间,后设法乘渔船渡海归来的随行书吏禀报,所谓‘兵械’,不过是商队护卫用以防身的寻常横刀、弓矢,且数量皆有报备,完全合乎惯例!新罗人这是故意寻衅!”
凌素雪此时清冷开口,补充了她刚刚从一堆文牍中找出的相关信息:“尚父,刘相。近半年来,察事司辽东分部确有零星回报,提及新罗国内,似有异动。其王金宪英年老昏聩,世子早夭,诸子争位,朝局不稳。其军方一些少壮将领,尤其以大将金庾信为首,近年来屡有‘摆脱大唐羁縻,自立于三韩’的狂悖言论流传。且,新罗与渤海国(粟末靺鞨政权)近来往来密切,似有联手抗衡我安东都护府(此时安东都护府已内迁至辽西,对朝鲜半岛控制力减弱)之意。”
杜丰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轻轻敲击。新罗,这个自唐初便与大唐交好,接受册封,引入唐制,被视为“藩臣典范”的半岛国家,竟然在此时,选择了如此激烈的对抗方式。
他并不感到意外。帝国的光芒太过耀眼,西征的胜利太过煊赫,足以让一些近邻感到窒息与不安,也足以催生某些不切实际的野心。新罗,或许是看到了大唐主力西顾、海上力量初建,认为东方出现了权力真空,试图趁机挑战大唐在半岛的权威,甚至谋求彻底独立,乃至吞并百济、高句丽故地,实现其“统一三韩”的夙愿。
扣押使臣与商队,这不仅是对大唐威严的赤裸挑衅,更是对新罗自身与大唐百年宗藩关系的彻底背叛!这是在试探帝国的底线,也是在赌大唐是否会因西域和海洋的战略而忽视东方的疥癣之疾。
“金宪英……金庾信……”杜丰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看来,有些人是在长安的献俘声中,忘记了贞观年间,苏定方将军是如何跨海东征,助其先王破百济、平高句丽的旧事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涵盖了整个帝国及周边疆域的巨大舆图前,目光从西域移至东海,最终定格在朝鲜半岛的位置。
“尚父,此事……该如何处置?”刘晏忧心忡忡地问道,“新罗虽小,然据半岛之险,民风亦算彪悍。若贸然兴兵,恐……”
“恐什么?”杜丰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恐其据险而守,耗费我兵力钱粮?还是恐渤海国趁火打劫,使我两面受敌?”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刘晏和那名鸿胪寺官员:“刘相,你可知,为何疥癣之疾,若不早治,终成心腹之患?新罗今日敢扣押使臣,明日就敢袭扰边境,后日就敢阻断海路,与渤海、乃至更北方的黑水靺鞨勾结,威胁我辽东根本!”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帝国之威,不容挑衅!宗藩之礼,不容亵渎!今日若对新罗之悖逆姑息纵容,则明日西域诸国、南洋群岛,乃至退守药杀水的大食,都会认为我大唐外强中干,可欺之以方!届时,烽烟四起,方才真正是四面受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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