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三月初的港城,启德机场的冷气裹着咸湿的海风,吹得人后颈发凉。
钟清清跟着人流走下舷梯时,指尖先下意识攥了攥帆布包的带子——
包带接口处缝着块浅灰补丁,是她出发前在京城四合院的煤油灯下缝的,粗棉线绕了三圈,针脚歪歪扭扭,线头还露着半寸,故意做得不规整,就为了透着股“跑货小商贩”的实在劲儿,跟港城街头那些背着旧包收旧物的人没两样。
她身上的浅蓝港式连衣裙,是秦婉宜在羊城清平市场淘的二手货,领口和袖口洗得发毛,露出里面泛白的衬里;
裙摆侧边有道不明显的缝补痕迹,是原主人磨破后用同色线补的,针脚比她缝帆布包还糙,长度刚到膝盖,蹲在摊位前挑货时不会卡腿——
这是她特意选的款式,前几天在京城翻港城画报时特意记的,80年代港九的女工、小贩都爱穿这种利落的裙装,不会像“内地贵客”那样扎眼。
外面套的米色针织开衫更旧,衣襟处沾着块洗不掉的浅黄渍痕,是她故意留的,反而觉得这“不完美”更显生活化。
再往下看,她穿的是双黑色平跟灯芯绒布鞋,鞋面压着浅细的菱形纹路,鞋底缝了层橡胶防滑垫——
这是姜国栋出发前连夜缝的,他蹲在四合院的火炉边,手指被针扎了两次,还笑着说“港城的路滑,你跑摊位要是摔了,新厂的事就耽误了”。
鞋边还沾着点京城胡同的黄泥,是她临走前特意在院角的菜畦边蹭的,没擦干净,故意留着点“风尘仆仆”的痕迹,让摊主觉得她是长途跋涉来拿货的,议价时更容易松口。
妆容上,她只在临上飞机前涂了点无色唇膏——港城潮湿,嘴唇容易干裂,这既符合日常需求,又不会显得刻意打扮。
脸上没擦半点粉,故意露出熬夜整理古董资料留下的淡淡黑眼圈,眼角的细纹也没遮,连鬓边的碎发都没别,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稍显疲惫;
眉峰也没修,让原本精致的眉眼显得柔和些,像个为了生计奔波的小生意人,而非手握资本的买家。
耳朵上更是光秃秃的,没戴任何饰品,就怕挑货时反光引人注意,连手腕上的平安扣都塞进了衣领里,只在低头时露出一点红绳。
走到机场出口,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迎上来,手里捏着份卷边的《明报》,报纸右上角折了个小三角——
这是陈老提前帮她联系的接头人周先生,在港城做进出口生意多年,据说帮不少内地商家转过货,靠谱又嘴严。
钟清清没立刻上前,先往旁边的水泥柱子后躲了躲,快速扫过周围的人——没看见眼熟的面孔,也没人盯着她看,才从帆布包里摸出张折成方形的纸巾,纸巾里裹着颗普通的鹅卵石——这是约定的暗号,陈老说周先生见了这个才会认人,怕有人冒领。
周先生接过纸巾,手指捏了捏里面的石子,不动声色地塞进西装内袋,声音压得低:“钟小姐?车在外面,先去酒店放东西?”
他的普通话带着点港腔,眼神扫过她的帆布包,没多问。
“先去摩罗街。”钟清清把宽檐草帽又往下压了压,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
“我想先看看‘老物件’,早去早挑,好货不等人。”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周先生要是忙,不用等我,我逛完自己找去酒店的路。” “不忙。”周先生摇头,引着她往停车场走,“我在街口等你,有情况就按三下喇叭,我马上过来。”
他把一张写着电话和酒店地址的纸条递给她,“巷尾第三家姓陈的老伯,做玉器几十年了,手里有真货,但嘴紧,得慢慢聊,别一上来就问‘有没有好货’。”
周先生的车是辆半旧的蓝色丰田,座椅套磨得发亮。
穿过弥敦道时,街边的霓虹招牌已经亮了起来,“金铺”“钟表行”的灯箱闪着光,小贩推着铁皮车吆喝“鱼蛋”“鸡蛋仔”,甜香混着咸鲜的味道飘进车窗;
汽车鸣笛声混着粤语的讨价还价声,比京城热闹得不止一点。
钟清清靠在车窗边,眼神快速扫过街边的摊位,心里默默记下——
摩罗街是港城有名的古董街,前半段多是仿品,专宰游客,后半段藏着真货,都是老摊主,得从巷尾往巷头逛,避开那些热情过度的摊位。
车停在摩罗街街口时,周先生指了指街尾:“陈老伯的摊位挂着块‘陈记玉器’的木牌,虽然旧,但字没掉。你放心去,我在这儿守着。” 钟清清接过纸条塞进帆布包,拎着包走进街里。
街宽不过两米,两侧的摊位都支着旧帆布,有的帆布上还印着褪色的“粮油”字样,一看就是从旧仓库淘来的;
桌子上摆着瓷碗、玉器、旧钟表,有的还铺着块褪色的红绒布,显得“专业”。
摊主们操着粤语和英语混杂的话,跟买家讨价还价,偶尔有穿西装的外国人路过,立刻热情地迎上去:“Sir,look at this!Qing dynasty!Che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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