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使王崇是个面皮白净、身材微胖的中年人,闻言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慌乱:“包龙图勤政,下官钦佩!只是…这盐铁账册浩繁,库房积存如山,一时恐难齐备。且近年盐政平稳,铁务顺畅,皆赖南平王爷悉心督导,陛下洪福…”
“王大人,”包拯打断他,目光如炬,“本府奉的是圣旨,查的是国政。是账册一时难齐,还是其中…有不可示人之隐?”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堂内空气骤然一冷。
王崇额角渗出细汗,强笑道:“龙图言重!言重!下官岂敢!只是…只是盐铁事涉军机,按制,部分紧要卷宗,需…需经王爷过目首肯,方能调阅。王爷今日恰巧在城外巡视军屯,下官已派人急报…”
“哦?”包拯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爷日理万机,本府自是知晓。然圣命在身,不敢怠慢。王大人只需将可调阅之册先行呈上。至于需王爷首肯之卷宗,”他目光转向那位王府长史,“烦请长史回禀王爷,本府在此恭候。今日,本府就在这大堂之上,等这些卷宗。”
王府长史是个面容刻板的老者,闻言躬身道:“下官即刻回禀王爷。” 他转身离去,步伐沉稳,看不出丝毫异样。
等待漫长而煎熬。堂下官员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转运使王崇不时擦着额头的汗。公孙策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细微表情,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着,脑中飞速分析着各种可能。
一个时辰后,王府长史返回,身后跟着几名抬着沉重木箱的王府侍卫。“禀龙图,”长史躬身道,“王爷有令,龙图奉旨查察,王府上下自当全力配合。此为近三年盐铁税赋总册、盐引发放记录副本、官矿开采产出详录。王爷言道,军器监库存事关边备机密,需亲自向龙图解说,已请龙图移步王府一叙。”
箱子打开,卷册堆积如山,墨迹犹新,装订整齐。
包拯目光扫过那些崭新的卷册封面,又看向王府长史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好一个“全力配合”!这分明是早有准备,连夜炮制出来的“光鲜账册”!真正的核心,那军械库存,依旧被死死捂在王府之内,成了赵珏手中的筹码和钓饵。
“王爷盛情,本府心领。”包拯缓缓起身,猩红袍袖拂过案几,“军务机密,自当慎重。既如此,本府明日巳时,亲赴王府,聆听王爷高见。这些账册,”他看了一眼公孙策,“就有劳公孙先生,在此细细研读,看看这岭南盐铁,是如何个‘政通人和’!”
“学生领命。”公孙策躬身,目光投向那几大箱崭新的卷册,平静的眼眸深处,燃起一丝挑战的火光。假账?那便拆了这假账的骨头!
与此同时,邕州城东,盐市。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海腥与汗臭混合的气息。大大小小的盐铺沿街排开,粗麻袋堆积如山,露出里面雪白或泛黄的盐粒。苦力们赤着黝黑油亮的脊背,喊着号子,将沉重的盐包扛上运货的牛车、骡车。商贩的吆喝、讨价还价的争吵、车轱辘碾压石板路的吱呀声,汇成一片嘈杂的市井交响。
雨墨换了一身半旧的靛蓝粗布短褂,脸上抹了点锅灰,头发乱糟糟地挽着,挎着个破旧的竹篮,里面装着几个干瘪的野果,活脱脱一个进城寻活计的乡下小子。她缩在一家生意冷清的盐铺屋檐下,耳朵却竖得像兔子,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音。
“呸!这官盐,咸是咸,咋总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涩味?”一个黑瘦的脚夫蹲在路边,就着浑浊的凉水啃硬饼,边嚼边抱怨,“前两年可不这样!”
旁边一个老盐贩子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老弟,少说两句吧!官盐?哼,能买到就不错了!听说…北边好些地方,盐都紧俏得很!咱们这儿的盐船,好些都…改道了。”他做了个隐晦的手势,眼神飘忽。
“改道?”另一个挑夫凑过来,声音更小,“莫不是…运到交趾那边去了?我堂兄在码头扛货,说看见好些生面孔的船,卸的货都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那味儿…啧啧,冲鼻子!押船的,看着就不像善类,腰里鼓鼓囊囊的…”
“水也不太平!”一个卖凉茶的老妪插嘴,用蒲扇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西江支流,“上游白水村,听说闹‘水瘟’咧!好端端的人,喝了那水,上吐下泻,身上起红疙瘩,没几天就…唉!官府派人封了水源,说是瘴气作祟,可邪门的是,那村子旁边,就有王府圈起来的大盐场!”
“盐场?”雨墨心头一跳,装作好奇地挪近半步,用生硬的本地腔调问:“阿婆,盐场咋会闹水瘟?”
老妪警惕地看了这“生面孔”小子一眼,摆摆手:“小孩子家莫打听!晦气!” 她不再多说,低头搅弄着锅里的凉茶。
雨墨不敢再问,心里却翻江倒海。盐味发涩?盐船改道?王府盐场附近闹“水瘟”?还有那北地厨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藏着的、用油纸包好的一小撮从地上扫来的盐粒,这是他从不同盐铺门口偷偷收集的样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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