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寺的朱漆大门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老张攥着李杰写的借据,手心的汗把麻纸浸出了深色的印子。门房打量他的眼神像在看块脏抹布,磨蹭了半天才进去通报,留下老张在石阶上站成根晒蔫的芦苇。
“你说啥? 禁苑的罪臣要借工具?” 郎中令赵德全的声音从正堂传出来,带着刻意放大的嘲讽,“咱家的锄头铁锹都派去黄河堤了,别说箩筐,就是个破瓢都没多余的!” 他是长孙无忌的远房表侄,去年靠着关系才坐上这郎中令的位置,最恨有人提 “禁苑” 和 “李杰”—— 那是陛下最近常挂在嘴边的名字。
老张急得脸通红,粗布褂子的领口磨得脖子生疼:“赵大人,通融通融吧! 苗田快枯死了,就借三天,用完马上还!”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省下来的半块麦饼,“这点心意……”
“拿开你的脏东西!” 赵德全一脚踹翻案几,青瓷笔洗在青砖上摔得粉碎,“东宫都发了话,那李杰就是个祸根,你还敢替他跑腿? 再啰嗦,咱家把你这老东西扔进大牢,跟他作伴去!”
老张被踹得后退几步,后腰撞在门柱上,疼得直咧嘴。他看着赵德全拂袖而去的背影,手里的借据被捏成了团,麦饼掉在地上,被门房的靴子碾成了泥。
回到水磨时,老李正用手扒渠底的淤泥,指甲缝里全是黑臭的烂泥,指关节磨出了血。“咋说?” 他抬头时,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老张把借据往泥里一摔,声音发颤:“那狗官是长孙无忌的人,说工具都去修黄河堤了,一口咬定没有!” 他捡起块石头往渠里砸,水花溅在干裂的渠岸上,“还说…… 还说要把俺扔进大牢!”
李杰正在给石碾上的木轴涂猪油,闻言动作顿了顿。猪油混着松香的气味在鼻尖萦绕,他望着渠底那道细细的水流,突然笑了:“意料之中。” 他早就料到长孙无忌会在这种时候使绊子,司农寺的工具去向,怕不是修河堤,而是被东宫借去加固拦水坝了。
“那咋办?” 小王急得直跺脚,手里的铁锹刃口卷了边,“总不能用手刨吧?”
“用手刨也得刨。” 李杰放下猪油罐,拿起块锋利的石片,“没有铁锹就用石片挖,没有箩筐就用藤条编,咱们司农寺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动手。” 他蹲下身,用石片沿着淤泥的裂缝插入,“老张,你带两个人去砍藤条,编些简易的筐子;老李,咱们继续清理渠口,先把能通的地方弄通。”
石片切入淤泥的 “噗嗤” 声在旷野里回荡。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头晕,每个人的手掌都磨出了血泡,小王的指甲盖被石头掀掉半个,用布一包继续刨,血渍透过粗布渗出来,在黑泥上开出朵丑陋的花。
“这哪是干活,这是拼命啊。” 老张编着藤筐,眼里的泪混着汗往下淌。藤条的尖刺扎进掌心,他却像没感觉,编得飞快,“要是有独轮车,这点淤泥半天就能清完……”
李杰没说话,只是将渗出来的水引到个陶瓮里。清水在瓮里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他布满泥污的脸。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一点点往前推进。
日头偏西时,远处突然传来 “吱呀” 的车轮声。老李直起身,手搭凉棚望过去,突然喊了声:“是郭家村的人! 他们来干啥?”
只见十几个村民推着独轮车,扛着锄头,沿着土路浩浩荡荡走来。为首的郭老汉头发花白,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车辕上还绑着两把崭新的铁锹 —— 那是他家去年秋收后特意打制的。
“李大人!” 郭老汉老远就喊,拐杖在地上敲出 “笃笃” 的响,“听说你这儿缺水,俺们来搭把手!” 他身后的村民们纷纷应和,有人扛着竹筐,有人背着撬棍,还有个半大的孩子抱着捆麻绳,绳头在风里飘得欢快。
李杰愣住了,手里的石片 “当啷” 掉在地上。他认出郭老汉 —— 开春时郭家村的麦田闹虫灾,麦穗被啃得只剩空壳,是他让人送去苦楝叶,教他们煮水喷洒,才保住了半季收成。
“郭大爷,你们……”
“李大人教咱治虫,咱不能看着你的苗枯死!” 郭老汉打断他,拐杖指着干涸的水渠,“俺们村的井还能打上水,先给你送了两桶应急,剩下的人搭把手疏通渠道,误不了事!” 他指挥着村民们卸工具,独轮车的铁轴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二柱子,把你家那口新铁锅拿来,给大人烧开水解渴!”
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人声。东村的王老五带着六个儿子赶来了,大儿子扛着把大锯,二儿子背着捆粗绳,最小的儿子才十岁,也提着个装着铁凿的布包。“李大人,俺们来晚了!” 王老五的嗓门像打雷,“听说司农寺那狗官不借工具? 俺们带了自家的家伙,够用不?”
不到半个时辰,渠边就聚集了二十多个百姓。有扛着锄头的菜农,有背着錾子的石匠,甚至连附近道观的道士都来了,手里捧着个装着罗盘的木盒:“小道懂些堪舆,或许能帮大人看看渠岸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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