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御花园像被浸在蜜里,蝉鸣被池中的荷叶滤得温润,连风都带着股甜丝丝的荷香。李世民斜倚在临水的沉香木榻上,榻边的玉盘里堆着刚摘的紫葡萄,颗颗饱满得像要滴出水来。他捻起一颗,指腹蹭过果皮上的白霜,目光落在池面舒展的荷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杰站在阶下,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凉意却从官靴底悄悄渗上来,与脊背渗出的薄汗在腰间交织,形成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周遭的内侍宫女早就被屏退了,只有风拂过柳条的簌簌声,远处太液池传来几声野鸭叫,还有荷叶上青蛙 “呱呱” 的鼓噪,衬得这御花园愈发安静,安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自他推广胡椒种植以来,李世民召见他不下十几次,或在太极殿议事,或在两仪殿问策,从未像今日这般,特意选在御花园,还屏退了所有随从。李杰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朝服的玉带,心里盘算着近来的举动 —— 胡椒工坊进展顺利,洛阳扬州的选址已定,与武媚娘的往来也都按规矩走的公账,似乎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李杰,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单独见你?” 李世民的声音很轻,像荷叶上滚动的水珠,落进玉盘时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他将手中的葡萄丢回盘里,“咚” 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园子里格外清晰。
李杰躬身垂首,袍角扫过青石板,带起微尘:“臣愚钝,不知陛下深意,请陛下明示。”
李世民从榻边摸出个深蓝色的绸布小册子,册子边角绣着暗金色的云纹,看着不起眼,却透着股隐秘的气息。他随手一丢,册子在空中划过道弧线,带着破空的轻响。李杰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接住,入手微沉,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倒像本寻常的抄经簿。
他深吸口气,指尖捏住册子边缘,缓缓翻开。第一页便是尉迟恭的亲笔签名,那字迹遒劲如刀,力透纸背,是他在朝堂上见过无数次的笔迹。再往下看,李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像被烫到般微微发颤 ——
“三月初七,巳时三刻,武昭仪命账房先生周明送苦楝叶二十斤至司农寺,李杰亲收,用竹筐装盛,筐底垫着油纸。”
“三月廿三,未时一刻,李杰遣老张送改良胡椒种子两斗至蓬莱宫,武昭仪命侍女婉儿接收,回赠玫瑰露一瓶,瓷瓶为邢窑白瓷,瓶身刻缠枝纹。”
“四月初五,申时二刻,周明与司农寺老李在西市‘醉仙楼’二楼靠窗位置会面,点了三碟小菜一壶米酒,谈及胡椒苗圃灌溉事宜,时长两刻钟,席间周明提及武昭仪想改良苗圃排水系统。”
一页页看下去,每一条记录都精确到时辰,连他与武媚娘通过账房先生传递消息时用的容器、会面时的酒菜、甚至两人隔着人说话时的语气都被记下。“李杰接苦楝叶时笑言‘媚娘娘娘有心了’,语气亲和”,“周明转述武昭仪话时称‘李少卿的法子定是好的’,神态恭敬”。
尉迟恭的密报向来以细致着称,却没想到连这种看似寻常的农技往来都被如此严密地监控着。李杰合上册子,指腹按在 “醉仙楼会面” 那行字上,能清晰地感觉到纸页的纹理,心里却像被细密的针扎着,又麻又沉。
“你与武媚娘,走得是不是太近了?”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池中游动的锦鲤身上,那些红的、白的、花的鱼儿正争抢着他刚才丢下去的葡萄籽,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可李杰能感觉到那目光背后的重量,像太液池的水,看似平静,底下却深不可测,藏着翻涌的暗流。
李杰将册子双手捧起,躬身过顶,额角几乎要碰到手背:“陛下,臣与媚娘娘娘,仅是‘农技交流’。” 他刻意加重了 “农技交流” 四个字,声音平稳无波,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坦荡,“她在城南开辟胡椒苗圃,屡次遣人请教嫁接、驱虫之法,臣身为司农寺少卿,掌管农桑之事,理当提供指导;前阵子臣试验田里的胡椒遭了蚜虫,急需苦楝叶熬水驱虫,媚娘娘娘听闻后,让人从蓬莱宫的药圃采摘送来,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抬眼迎上李世民的目光,眼神清澈无垢:“那些苦楝叶,臣已让老李按市价折算成铜钱,托周明带回,有司农寺的账册可查;送她的改良种子也是司农寺培育的试验品,本就打算分发给各地苗圃试种,绝非单独馈赠。所有往来皆在公干范畴,绝无半点私情。”
李世民从玉盘里又捻起颗葡萄,慢悠悠地剥着皮,紫色的果皮在他指间蜷成螺旋状,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哦?仅是如此?” 他将剥好的葡萄丢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齿间爆开,发出轻微的声响,“朕听说,那账房先生周明每次去司农寺,都会带两张家常胡饼,说是你爱吃的芝麻馅?”
“确有此事。” 李杰坦然应道,“去年冬月,周明在西市晕倒,臣恰巧路过,让医官给他看过诊,开了方子。他心里过意不去,便时常做些胡饼送来。但那些胡饼臣都分发给了司农寺的吏员,绝非臣一人独食,老张、老李他们都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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