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晨雾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罩着鳞次栉比的店铺,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气味 —— 胡饼的麦香、牲畜的臊气、香料的馥郁,还有铁器特有的冷冽气息。王记铁铺那扇用了二十多年的榆木门板,在 “吱呀 —— 吱呀 ——” 的呻吟声中被两个伙计合力卸了下来,露出里面黑洞洞的铺堂。王铁匠踩着一张吱呀作响的长凳,长凳的腿用破布缠着,大概是怕划伤地面。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截断成两截的曲辕犁挂在了门楣上,断裂处特意朝外,像挂了块示众的牌匾,又像展示一件战利品。
阳光像调皮的孩子,穿过薄雾的缝隙照在断犁上,那道歪斜的裂缝泛着冷光,在熙熙攘攘的市集里格外扎眼。路过的人只要抬眼,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断裂的痕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都来看都来看!走过路过别错过啊!” 大师兄搬了张方凳站上去,方凳上还有个破洞,露出里面的木茬。他手里摇着个铁皮幌子,幌子上用红漆写着 “新犁断辕” 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红漆有些剥落,看着有些滑稽。他的嗓门亮得像铜锣,在嘈杂的市集里穿透力极强,“这就是司农寺那位李大人折腾出来的新犁,刚耕半亩地就断了!还大言不惭地说比咱老祖宗传下来的直辕犁强,我看啊,就是一堆废铁,连烧火都嫌费劲!”
他这话一出,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挑着菜担的农妇放下担子,菜担里的青菜还带着露水,鲜嫩欲滴;牵着毛驴的货郎停住脚步,毛驴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连隔壁卖胡饼的张五郎都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块刚出炉的胡饼,金黄酥脆,油渣子掉了一地,引得几只麻雀围着他脚边打转。
很快,铁铺前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人越来越多,连路边耍猴的都被这边的热闹吸引,猴儿顺着绳子爬到屋顶,也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真断了?这就是传说中能省力一半的新犁?” 一个穿绿袍的小吏挤到前面,他是户部派来采买农具的,昨天还听同僚眉飞色舞地说新犁如何神奇,如何能让农户省力,今天就撞见这出,脸上满是惊讶,眼睛瞪得溜圆。
王铁匠从屋里拎出把藤椅,藤椅的扶手有些松动,他往门口一坐,椅子发出 “咯吱” 一声响。他怀里抱着个紫砂壶,壶身上刻着 “平安” 二字,已经有些模糊。他慢悠悠地啜了口茶,茶沫沾在嘴角,他也不在意。见人围得差不多了,他 “哐当” 一声把茶壶墩在旁边的石桌上,石桌上立刻留下个浅浅的印记。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各位乡邻,都瞧仔细了!”
他站起身,走到断犁旁,伸出粗糙的手指,指着断口处,那里的铁色发乌,断茬参差不齐,像被硬生生掰断的树枝,还带着些泥土的痕迹。“瞧见没?这就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咱老祖宗传下来的直辕犁,用的是实打实的火候,一锤是一锤敲出来的,别说半亩地,就是耕十亩石头地也未必会断!”
他转身从铺子里捡起地上的直辕犁模型,那是用枣木做的,被摩挲得油光发亮,边角都圆润了。“您再看这个,直来直去,受力均匀,这才叫经久耐用!那姓李的毛头小子,仗着懂点胡椒种植的门道,赚了几个钱,就敢瞎改老祖宗传下来的农具,我早说了,他这是瞎折腾,根本成不了事!”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像锅里的沸水一样翻腾,“咕嘟咕嘟” 地冒着泡。“我就说新东西不靠谱吧,还是老物件结实!”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说道,他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头磨得光滑。“司农寺怎么也信这个?怕是被那李大人忽悠了吧?” 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接口道,他胳膊上还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些针线。“听说这新犁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呢,就这么断了,真是可惜了那些银子!” 一个妇人叹息道,她身边还跟着个流鼻涕的小孩,正好奇地盯着断犁看。
一个穿灰色短打的汉子挤到前面,他身材不高,眼神却很活络,四处打量着。他是李承乾东宫的侍卫,混在人群里专门打探消息。他装作惊讶地咋舌:“乖乖,这要是真给农户用起来,耕到一半断了,耽误了农时,农户不得哭死?怕是连买犁的本都收不回来!”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农时多金贵啊,可耽误不起!”“看来这新犁是真不行,还是直辕犁靠谱,虽然累点,但至少不会掉链子。”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响了,像涨潮的海水,一波高过一波。
王铁匠见火候到了,又添了把柴,他压低声音,像是说什么天大的机密事,故意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可不是嘛!昨天试犁的时候,那李大人还嘴硬,说断了算司农寺的,我看他是早就知道这犁不经用,故意说这话给自己找台阶下呢!”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我还听说啊,他就是想借着改农具的由头捞好处,哪真懂什么打铁?也就是骗骗那些不懂行的官老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