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午后,总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清雅。临河的“望春楼”茶馆里,弥漫着明前龙井独有的沁人清香——那香气不似浓茶般霸道,而是像一缕温柔的风,顺着敞开的木质窗棂漫进来,混着巷口老槐树的清甜,在堂内缓缓流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茶烟袅袅升起,如轻纱般缠绕着梁柱,又渐渐消散在微风里。
堂内客人稀疏,三三两两散坐在临窗的八仙桌旁。靠门的一桌,两个长衫老者正低头对弈,棋子落在木棋盘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偶尔伴着几句低声的争执;角落处,一个年轻书生捧着书卷,指尖随着诵读的节奏轻轻点着桌面,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穿蓝布短打的伙计肩上搭着白毛巾,端着铜制茶壶穿梭其间,壶嘴倾斜时,滚烫的热水注入茶盏,溅起细小的水花,伴着“哗啦”的水声,与窗外偶尔掠过的燕鸣、远处传来的摇橹声,交织成一幅闲适恬淡的市井图景。
张怀义独自坐在最靠窗的角落,面前摆着一只天青色汝窑茶盏,盏内碧绿色的龙井茶叶在温热的水中缓缓沉浮——有的沉在杯底,像沉睡的青螺;有的浮在水面,随水波轻轻旋转;还有的在水中缓缓舒展叶片,像极了他此刻纷乱无措的心绪。他微微低头,目光紧锁着杯中那几片旋转的茶叶,眉头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眉心处甚至因为过度思索,泛起了淡淡的褶皱,连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都未曾察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汝窑瓷特有的温润与冰凉,可这份凉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燥热与迷茫。指尖的力道渐渐加重,指节微微泛白,连茶盏都被他握得微微发烫——他的心神早已脱离了这喧闹的茶馆,完全沉浸在自身修行遭遇的那道无形关隘之中。
自从师父紫阳真人在三清观的银杏树下,将“炁体源流”的入门心法传授于他,已经过去了三个春秋。这三年里,他日夜勤修,不敢有丝毫懈怠:黎明时分,他便在观后的竹林中打坐吐纳,吸纳朝露之气;深夜万籁俱寂时,他还在灯下研读修行手札,反复揣摩心法要诀。可近来,无论他如何努力引导体内的炁运转,都始终无法达到师父口中“圆融贯通、生生不息”的境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垒,横亘在他的修行路上,让他寸步难行。
他试过凝神静气,按照心法记载,让炁顺着任督二脉缓缓流淌。起初,炁在经脉中还算温顺,像一条小溪般缓缓前行,可每当行至丹田与膻中穴的交汇处,那股原本温顺的炁就会变得滞涩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无论他如何催动意念,如何调整呼吸,都难以突破那道无形的阻碍,只能眼睁睁看着炁在原地盘旋、消散。
他也试过强行聚炁,试图以蛮力冲开那道壁垒。他屏气凝神,将全身的炁汇聚于丹田,然后猛地催动意念,让炁像潮水般涌向那处堵塞之地。可结果却是炁散如沙——不仅没能冲开壁垒,反而让那股汇聚的炁瞬间溃散,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经脉里四处乱窜,最后消散于无形。每次强行冲关后,他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虚浮,胸口发闷,头晕目眩,仿佛体内的炁失去了根基,连站立都觉得不稳。
师父曾在传授心法时,拍着他的肩膀说:“怀义,炁者,生于天地,藏于自身,需以神驭之,方能收发自如。若神不聚,炁则乱;若神外驰,炁则散。”当时他只觉得师父的话浅显易懂,可如今亲身体验,才明白其中的深意。他如今,正是神思涣散,既无法精准“驭炁”,更找不到那股炁的“根源”——他像一个迷失在浓雾中的旅人,四处碰壁,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迷茫,连方向都辨不清。
有时深夜打坐,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修行的天赋,是不是永远都无法领悟“炁体源流”的真谛。这种挫败感像蛛网一样,紧紧包裹着他的心神,让他寝食难安。有一次,他在竹林中打坐时,竟因为心神不宁,被体内乱窜的炁震得喷出一口鲜血,看着落在青石板上的血迹,他第一次生出了退缩的念头——或许,自己真的不是修行的料。
就在他对着杯中茶叶出神,心神几乎要沉入那片混沌的迷茫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侧走过。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长衫的袖口和下摆处有几处细微的磨损,显然已经穿了许多年头;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鞋尖沾着些许泥土,像是刚从田间劳作归来;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鬓角有几缕白发,却丝毫不显苍老。
他的脚步迈得从容而平稳,没有丝毫急促,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无形的节拍上,与茶馆内的闲适氛围融为一体。他的气息平和得如同巷口那棵百年老槐,没有丝毫修行者的锐利锋芒,更没有寻常人的浮躁焦虑,就像一个普通的过路客,只是恰巧经过这里,想要寻一杯茶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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