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篝火已褪去先前的炽烈狂放,橘红色的焰苗渐渐沉敛,化作一片温润的暖黄,如同被揉碎的月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跳动的光影在嶙峋的岩壁上投下斑驳陆离的残影,时而舒展如蝶翼,时而蜷缩如困兽,与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曲静谧却暗藏张力的夜之序曲。风里裹挟着草木的清香与篝火燃尽的炭灰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却丝毫未能打断篝火旁那道身影缓缓流淌的话语。
无根生依旧静立在火光中央,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在暖黄的光晕下泛着朴素而柔和的光泽,衣角被山风轻轻掀起,又缓缓落下,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从容。他未曾刻意抬高声线,语调温润如浸过清泉的玉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从“诚”字娓娓道来,谈及人当以赤诚面对本心,不必为门派的清规戒律所桎梏,不必为世俗的流言蜚语所牵绊;谈及打破门户之见时,他微微抬手,指尖轻叩虚空,似在描摹江湖门派林立的壁垒,“天下门派看似壁垒森严,实则皆为‘人’之聚合,若因门户之别而隔绝心与心的交流,便是作茧自缚,永难窥见大道真意”;末了,他将话题引向“何为人”的本质,言语间无半分晦涩玄奥,却如庖丁解牛般精准,一层层剖开世俗的浮华表象,引导着众人穿透外在的身份、门派、规矩,去探寻内心最本真的渴望与追求。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眼底那片深潭似有微光流转,仿佛能洞悉每个人心底的迷茫与期许。
围坐的年轻人们早已散尽了先前的紧张与躁动,一个个屏息凝神,身躯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锁定着无根生,仿佛被他的话语牵引着,一步步步入了一个从未触及的全新天地。有人听得频频颔首,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上轻轻敲击,节奏与无根生的语调隐隐相合;有人双眼亮得惊人,眸中闪烁着顿悟的光芒,像是蒙尘的明珠被骤然擦拭干净,连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振奋;还有人悄悄红了眼眶,喉结无声滚动,像是积压了十数年的困惑与委屈,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们的神情从最初的专注,渐渐沉淀为痴迷,再到后来的豁然,仿佛眼前这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们踏遍江湖、苦寻多年却始终未能触及的答案,每一句话都如晨钟暮鼓,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激荡起轰鸣,久久不散。
而在不远处那方巨大的岩石后方,罗恩正紧紧蜷缩在阴影的最深处,仿佛要将自己与冰冷的石壁融为一体。石壁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丝丝渗入肌肤,冻得他指尖微微发麻,可他的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的布料紧紧贴在脊背上,像一层湿冷的蛛网,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痒与不适。他的呼吸被刻意压到了极致,轻得如同山风拂过草叶的声响,几乎与周遭的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透过岩石缝隙望向篝火的眼睛,此刻正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对无根生言论的震惊,有对局势的焦虑,有对选择的纠结,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像藤蔓般悄悄缠绕上心头。
无根生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细碎的鼓点,清晰地传入罗恩耳中。他不得不承认,这番关于“诚”与“破立”的言论,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中了年轻人的软肋,尤其是对这些正值意气风发之年、心怀热血却又被门派规矩束缚得喘不过气的少年人而言,简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道光,既温暖又充满蛊惑力。可越是如此,罗恩的内心就越发煎熬,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正在他的胸腔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强行阻止?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让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抚向了腰间的短刀——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兵刃,刀柄早已被掌心的温度摩挲得温润如玉,此刻却透着一丝冰凉的触感。以他如今的修为,加上此刻藏身暗处的天然优势,若骤然发动突袭,凭借快准狠的招式,未必不能打断无根生的阐述,甚至能在瞬间搅乱这场即将成型的“结义仪式”。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无数个尖锐的“然后呢”死死压制下去,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头的冲动。
他忍不住在心中反复推演:若真的出手,这三十六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此刻正被无根生的理念牢牢吸附,心中的信念初步凝聚,正是心气最盛、最容不得外人干涉的时候。他们会因为自己的突袭而幡然醒悟、就此散去吗?恐怕非但不会,反而会将自己视作破坏他们追寻“真理”的元凶,视作阻碍他们突破束缚的敌人。原本松散的群体,或许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外敌”而瞬间凝聚,变得更加同仇敌忾。更可怕的是,他们极有可能将这份被打断的愤怒与仇恨,悉数转移到他和他所代表的三一门身上——到那时,他不仅没能阻止事态发展,反而会亲手将三一门推到这些年轻人的对立面,甚至可能引来整个江湖的非议,让师门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份后果,绝非他一个人能够承担,更不是他想看到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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