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夜色如墨砚打翻,愈发浓重得化不开,夜风裹着山间的寒气,卷着篝火的余烬在地面打着旋,暗红的火星像破碎的星子,忽明忽暗地跳跃着,映着“三十六贼”一张张沉郁得近乎凝固的面孔。现实的残酷,从来都比那些虚无缥缈、燃着热血的理想,更能轻易击溃人心——罗恩那番字字泣血的警示,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划破了众人心中“共探大道、义薄云天”的美好幻境;而方才那场生死一线的袭击,更像一道烧红的烙铁,将“危险”二字狠狠刻进了每个人的骨髓里,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深入肌理的刺痛。
原本还在嘈杂争论的人群,此刻陷入了一种难堪的、令人窒息的沉寂。那些对师门恩义、家族牵绊仍有深厚执念的结义者,脸色早已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们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指缝间甚至嵌进了细小的草屑与尘土,心中的天平在“结义情谊”与“生死安危”之间剧烈摇摆,如同狂风中的枯叶,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顺着脸颊的沟壑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
“我……我对不起大家!” 一道带着浓重愧疚与颤抖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说话的是一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他法号慧能,是出身少林的俗家弟子,头顶还留着淡淡的戒疤痕迹。此次他是偷偷离寺前来结义,本就抱着一丝“或许不会被发现”的侥幸,可罗恩的话像一盆彻骨的冷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热血与幻想。此刻他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合十于胸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掌心里的佛珠被攥得发烫,每一颗珠子都仿佛要嵌进皮肉里。他先是朝着静立在阴影中的无根生深深行了一礼,腰弯得极低,眼神里满是难以言说的歉意,随后又转向罗恩,同样弯腰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师门二十载恩重如山,师父授我武艺、教我佛法,少林百年清誉更是历代高僧用性命守护而来,贫僧……贫僧不能因一己之念,连累整个少林蒙羞,让师门沦为江湖笑柄!”
话音落下,他没有再看周围任何人的目光——有惋惜的轻叹,有不解的蹙眉,也有周奎等人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只是猛地直起身,双手紧紧攥着肩头的粗布包袱,包袱里是他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与一本佛经。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许是因为心中的愧疚与慌乱,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山谷外走去。灰色的僧袍衣角在夜风中翻飞,如同一只失了方向却执意前行的蝶,很快便融入了浓重的黑暗里,只留下一道逐渐模糊、最终彻底消失的背影。
有了第一个“破局者”,众人心中那道压抑的堤坝,瞬间被冲开一道缺口,积压的情绪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我也……我也得走!” 紧接着开口的是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弟子,他名叫张志远,来自上清派,道袍的袖口还绣着淡淡的流云纹样。他的眼眶早已泛红,眼尾甚至有些浮肿,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却依旧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定:“我师父早年丧子,待我如亲子一般,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若是因我结义之事,让他老人家受门派责罚,甚至被剥夺长老之位,我万死难辞!诸位兄弟,今日是我负了大家,对不住了!” 他对着众人深深一揖,腰间的佩剑随着动作发出“叮铃”的轻微碰撞声,那是他入门时师父亲赐的“青云剑”。随后他直起身,狠狠抹了把眼角的湿痕,转身朝着与慧能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背影里透着几分仓皇,却又带着一丝“终于做出决定”的解脱。
“还有我……” 一道轻柔却清晰的女声响起,打破了张志远离去后的短暂空寂。说话的是普陀山的一名女尼,法号静尘,她身着素白僧衣,发间插着一支简单的木簪,脸上带着慈悲与愧疚交织的神色。她双手合十,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普陀山弟子素来以护持正道、慈悲为怀为责,我此次私自来此,本就有违门规,已是过错。若因我一人之念,牵连师门上下数百弟子,便是天大的罪孽。今日离去,望诸位保重,若有来生,再与各位结为兄弟!” 她说完,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脚步轻盈却坚定地踏入夜色,素白的僧衣在黑暗中如同一朵转瞬即逝的昙花,轻轻一闪,便彻底没了踪迹。
短短片刻,陆续又有五六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们之中,有少林的另一名武僧,名叫慧明,他身材高大,僧袍的肩头还沾着未干的血渍,离去时依旧紧紧攥着胸前的念珠,嘴里低声念着《金刚经》中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有上清派的一名中年道士,他道号玄清,鬓角已有些斑白,临走前对着无根生深深看了一眼,眼神里交织着敬佩、愧疚与不舍,复杂难辨,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转身离去;还有一个出身江南苏家的弟子,名叫苏文彦,他身着锦缎长衫,虽已沾染尘土,却依旧能看出世家子弟的模样。他对着众人郑重抱拳,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我家中尚有年逾七旬的老母亲待奉,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若是我出事,母亲便无人依靠……此恩此义,容我日后再报!”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雕刻着莲花纹样的玉佩,轻轻放在篝火旁的石头上,算是留作纪念,随后毅然转身,脚步匆匆,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会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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