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生的隐匿,比墨汁融入深潭还要彻底。那日他从龙虎山后山的云雾里消失后,便再没在异人界留下半分确凿痕迹——既没有带起半片衣角的风,也没有沾过一粒尘土的脚印,连他曾用过的那柄木剑,都不知被遗落在了哪片荒草里。可这份“消失”,非但没给动荡的异人界按下半分休止符,反倒像把烧得正旺的松枝闷进了冷灰——表面瞧着明火灭了,底下的火星却在暗地窜得更凶,连风里都裹着股暴风雨前的死寂,那死寂不是空无,是沉甸甸的压,压得茶寮里的茶盏晃不动水光,压得驿站的炭火不敢噼啪响,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得放轻半分。
你若此时踏遍异人界的街巷,便能把这死寂嚼出三层滋味来。
江南的茶寮总飘着龙井的清香,竹编的帘子被风掀得半开,说书人刚把“全性妖人夜闯武当”的话头咽下去,醒木还没落下,满座茶客便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捏着茶盖的手悬在半空,沾着点心渣的嘴角僵着,连正吸溜面条的汉子都顿了筷子,面条挂在碗沿上,汤水滴在桌面都没人管。所有人的眼神都在彼此脸上溜一圈,像偷东西的耗子般飞快扫过,最后又齐齐落回茶盏里那圈晃动的水光上,仿佛那水里藏着什么秘密。有个穿青衫的书生想开口问些什么,刚张了张嘴,旁边穿粗布的老农便狠狠踩了他一脚,书生疼得一咧嘴,话头硬生生憋了回去,茶盏碰撞桌面的脆响在死寂里炸开,竟像惊雷般刺耳。
往北走,到了黄河边的驿站,气氛更显诡异。穿短打的镖师们往常总聚在火炉边,拍着胸脯说“走镖三十年,什么妖人没见过”,今日却没了这份豪气。他们借着添炭火的由头,挤在铸铁火炉旁,袖口沾着的煤灰蹭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有个络腮胡镖师压低声音,指尖在满是炭灰的桌面上画着模糊的圈——那圈画得又轻又快,像怕被人看见,圈的中心还点了个小点,是暗指“三十六人”的暗号。旁边的瘦高个镖师赶紧凑过去,声音压得快听不见:“听说……西边有人找到了他们的踪迹?”络腮胡镖师猛地抬头,眼神里又惊又怕,赶紧用脚把桌面上的圈蹭掉,“别瞎打听!小心祸从口出!”话刚说完,驿站外传来一声马嘶,两人吓得同时缩了缩脖子,半天没敢再说话。
就连藏在深山里、连地图上都标不清位置的小门派,也被这股死寂缠上了。山门旁的青铜警示钟,往常只在初一十五敲三下,今日却每隔一个时辰便响一次,钟声在山谷里绕着圈,撞得崖壁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守山弟子握着桃木剑的手,指节泛着青白,剑穗被汗水浸得发潮,缠在手腕上解都解不开。他们盯着山路上的每一片落叶,连风吹草动都要警惕地摸向腰间的符纸——仿佛下一刻,就有寻“三十六贼”的人撞进山来,把这方小天地搅个天翻地覆。
“三十六贼结义”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秘闻。它像初春的草籽,借着风势,从江南的烟雨巷飘到塞北的黄沙岗,从市井间的酒肆茶摊,钻进了各大门派掌门的密室案头,甚至连偏远山村的老妪,都在给孙儿讲故事时,悄悄加了句“别乱跑,当心遇到拜把子的妖人”。最初的传言还带着几分模糊——“听说了吗?有三十多个异人,敢跟全性和门派作对,还凑在一起拜了把子”,可越传越烈,越传越玄,到后来,每添一个说者,便要给这传言添上几分“料”,像给面团加酵母,越发越大,到最后竟演变成了无数个版本,个个都听得人心脏发颤。
酒肆里,穿短打的汉子拍着大腿说,这三十六人是偷了各派的不传之秘,才敢如此张扬。“武当的太极劲、唐门的幽冥毒经、龙虎山的雷法口诀,连崂山派压箱底的‘风水遁’都被他们摸去了!”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溅到对面人的茶碗里,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故意顿了顿,指节敲着桌面,“我表舅的徒弟在嵩山派当差,前儿偷偷跟我说,掌门把自己关在密室里,对着少了一页的《嵩山剑谱》直拍桌子,拍得手都肿了!”旁边的人听得眼睛发直,有个穿儒衫的书生赶紧问“真能把这么多秘闻融在一起?”,汉子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些人都是怪物!”
驿站外,瘸腿的老道拄着拐杖,跟围过来的娃子们说,这三十六人是找到了上古仙人的洞府,得了仙人传承。“就在昆仑山西边的云雾里,那洞府门口立着丈高的石碑,上面刻着‘飞升路’三个古篆,字缝里还泛着金光!”老道说得眉飞色舞,拐杖头在地上敲得笃笃响,仿佛自己亲眼见过那石碑,“听说进去的人,出来就能隔空御物,连石头都能变成金子!”有个穿粗布的娃子睁大眼睛问“那我能去吗?”,老道赶紧捂住他的嘴,“别瞎说!那地方有妖兽守着,进去就出不来了!”
市集上,卖糖人的老汉手里的糖稀都快凝固了,还在跟买糖人的小弟子说,这三十六人已经摸到了“飞升”的门槛。“夜里路过他们结义的山头,能看到天上的云彩都绕着那地方转,还泛着金红光,是要成仙的征兆!”老汉说得神神秘秘,手指着西边的天空,“我前儿夜里送货,远远瞅见一眼,那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旁边的小弟子听得入了迷,手悄悄摸向腰间的行囊——那里面藏着他偷偷收拾的干粮,想寻着方向去找那“成仙路”,却被旁边的师兄狠狠瞪了一眼,赶紧缩回去,脸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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