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沿着西天赤金熔铸般的云霞缓缓沉落。那光芒炽烈却温柔,试图穿透山巅那层如絮似棉的厚重云雾,却只在云絮边缘染出一圈淡淡的金芒,便被彻底吞噬——仿佛这方孤悬天地的山巅,本就该属于永恒的静谧与幽暗。
这座无名山巅立于群峰之巅,四周是深不见底的云海,唯有一株千年古松斜斜探出崖边,苍劲的枝干如虬龙般舒展,松针上凝结的晨露还未散尽,颗颗如碎钻般缀于青碧之间。晚风裹着云海的湿润气息掠过,露珠便顺着松针滚落,在空中划过一道细微的银弧,悄无声息地坠入下方翻涌的云涛,连一丝回响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无根生便负手立于这株古松之前。他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衣料是极少见的冰蚕丝织就,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却不见半分褶皱;衣摆下绣着的墨色云纹,竟与周围的云雾隐隐相融,风动纹动时,仿佛他整个人都要化作云雾的一部分,消弭于天地之间。他身姿挺拔如孤峰劲松,周身没有半分炁劲外泄,甚至连呼吸都轻得与山风同步,可就是这份极致的静谧,却让身后躬身汇报的追随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追随者身着粗布灰衫,额角还沾着赶路时的尘土,裤脚被山间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的脚踝上带着淡淡的血痕。他双手捧着一枚泛着微光的传讯玉符,玉符中跳动的光影映在他眼底,却照不进半分从容——他的指尖微微发颤,掌心已沁出冷汗,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忐忑:“首领……端木瑛已被人从秘牢救走。看守的弟子说,只看到一道淡蓝色的空间涟漪掠过,那涟漪快得根本无法捕捉,连追踪的炁劲都被搅乱,最终没能追上;另外,马家堡那边……马本在也被一道陌生身影带走了,现场只留下打斗的痕迹,法器碎片散落了一地,却没寻到两人的半分踪迹。”
他说着,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胸口。毕竟端木瑛与马本在,皆是首领布局中关键的“棋子”,如今两人接连被救,打乱的何止是计划?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连后背的肌肉都绷得发紧。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无根生竟未回头。他依旧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态,目光望着远方翻涌的云海,连肩头的线条都没有丝毫紧绷。过了片刻,他才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松针上的一颗露珠——动作慢得近乎禅意,仿佛那不是一颗普通的露珠,而是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珍宝。露珠在他指尖微微滚动,折射出细碎的光,最终还是顺着指尖滑落,坠入云海。
直到这时,一抹极淡的笑意才从无根生嘴角晕开。那笑意极浅,若不细看,几乎会以为是山风拂动衣袍造成的错觉;可若是凑近,便能从那笑意中读出几分复杂的意味——有勘破谜题后的了然,有静观其变的玩味,更有深不可测的洞察,唯独没有半分怒意。他的声音清冽如山涧清泉,混着晚风的凉意传入追随者耳中,竟带着一种近乎期待的从容:“救吧,救吧。”
这三个字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是在舌尖细细滚过,再轻轻吐出,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慵懒,却又藏着不容错辨的笃定。无根生缓缓抬眼,目光穿透身前层层叠叠的云雾——在他眼中,那云雾已不再是阻碍视线的屏障,而是化作了一幅流动的世间百态图:暗处的势力正披着黑影蠢蠢欲动,指尖捏着的密信上还沾着血迹;披着正道外衣的人在密室中私相授受,腰间的令牌上刻着伪善的符文;真心想护佑苍生的人正举着残破的法器在困境中挣扎,眼底却燃着不灭的光;还有些浑水摸鱼之辈,正躲在暗处磨利爪牙,等着乱局降临好分一杯羹。
“你救得越多,这潭本就不清的水,便会越发浑浊。”他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话音落时,他才缓缓转过身。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带起一阵极轻的风,拂过追随者的脸颊。他的目光落在追随者身上,眼底平静得如无波深潭,没有半分波澜,却让追随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头垂得更低。“世人总爱藏着掖着,把真心裹在利益的硬壳里,生怕被人窥见;把野心藏在道义的外衣下,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来粉饰。”无根生的声音渐渐沉了些,却更显穿透力,像是一把细而利的刀,轻轻剖开世间的虚伪,“平日里看过去,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张口闭口都是‘苍生’‘正道’,可一旦乱局来临,一旦生死与利益摆在面前,那些藏在骨子里的东西,便会忍不住露出来——”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身前的空气,仿佛在清点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哪些是真心求变,愿意为了护佑苍生赌上自己的性命与传承;哪些是浑水摸鱼,只想趁着乱局捞取法器、势力,满足自己的私欲;哪些又是道貌岸然,嘴上说着要匡扶正义,实则满肚子算计,只想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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