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座无名荒山的顶端,罗恩正站在一块突出的灰黑色岩石上。这座山没有名字,山上的草早被战火熏得枯黄,风刮过的时候,卷起的不是落叶,是混着血末的尘土,打在脸上带着刺痛。他低头俯瞰着下方的山谷,那里刚结束一场厮杀,尸横遍野,连正午的阳光照进去,都显得暗淡无光,像被血污蒙了层纱。
山谷中央,一根断裂的长枪斜插在地上,枪头沾着暗红的血,凝固成块状,枪杆上还留着被雷法劈过的焦痕,黑一块白一块;旁边躺着几具叠在一起的尸体,有的穿着世家子弟的锦袍,料子上绣着金线,却被划得稀烂,露出里面的血污;有的穿着普通异人的短打,腰间还挂着装水的葫芦,葫芦裂了口,清水混着血往外流;还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夫,手里攥着半把锄头,锄刃上只有泥土,没有一点血——显然是路过时被误卷入厮杀,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刀下亡魂。地面上的血还没干,顺着山谷的低洼处聚成小小的血洼,映着灰蒙蒙的天,像一面面破碎的镜子。偶尔有未散的炁劲在空气中波动,卷起地上的碎布片,飘了几下又落下,像一个个无声的叹号。
罗恩的眼神很冷,却不是麻木的冷——是淬了冰的清明,能看清尸堆里每一处不该有的细节:那个世家子弟的指缝里夹着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纸角被血浸得发卷,上面用墨写着“八奇技·通天箓”几个字,墨迹混着血渍,糊了半个“箓”字,显然是为了抢这张纸送了命;那个穿短打的异人脖子上有深可见骨的咬痕,皮肉外翻,说明他死前被人近身缠斗,甚至被咬过,大概率是被同伴背叛;那个农夫的粗布衣袖口磨得发亮,手肘处打着补丁,看得出来是个勤恳过日子的人,却偏偏死在了不该死的地方。这些细节像细针,一根接一根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更清楚这场乱战的根源——不是简单的“正邪之争”,是百年秩序的崩塌,是对“八奇技”的贪婪爆发,是对未知的恐惧蔓延,最后把所有人都拖进了血里。
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场厮杀。他能凭空间能力杀一个被贪婪冲昏头的散修,却杀不完所有盯着“八奇技”的人;能挡下一次针对村落的劫掠,却挡不住整个异人界的混乱洪流。那些被欲望蒙蔽的心灵,像被野火点燃的干草,一旦烧起来就停不下,他就算有能切割空间的能力,就算能救下一个两个伤者,也救不了所有被战火裹挟的人。
可他不能退。
风掀起他素白的衣角,周身的空间跟着泛起极淡的蓝纹,不是攻击性的锐势,是裹着温意的波动,像初春化冻的溪水,轻轻漫过脚下枯黄的草,让几根濒死的草叶微微泛出一点浅绿;同时,一丝极细的手术刀意缠在这波动里,不是要夺人性命,是要“切割”——切割混乱里的无辜者,切割杀戮中的残存生机,把那些还能呼吸的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既然无法阻止杀戮……”罗恩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得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每个字都像钉在石上,“那就尽力,守住生命本身。”
他不是要卷入任何一方——不是帮藏在暗处的“三十六贼”,也不是帮打着“正义”旗号的围剿势力;不是要争什么话语权,也不是要夺什么异术秘籍。他要做的,是站在这场血色风暴的缝隙里,做一个不偏不倚的“中立守护者”。他的战场,不在争夺残卷的密室里,不在围剿异人的山头上,而在生死之间的那条模糊界限上——在某个被乱兵追杀的无辜妇人身后,在某个腹部中剑却还有呼吸的年轻弟子身边,在某个即将被大火吞噬的破庙里。
他抬起头,望向山谷外的方向——那里有一缕炊烟升起,却不是正常的青白色,是带着焦味的黑灰,显然又有村落或是茅屋被烧了。他的身影动了,不是往厮杀最激烈的地方冲,而是朝着那缕焦烟的方向走,脚步不快却很稳。周身的空间波动更明显了些,生命的温意与手术刀的精准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温柔却坚韧的伞,要在这场遮天蔽日的乱世里,为那些没来得及躲进安全处的人,撑出一点能活下去的空间。
血色的日头还挂在天上,风暴还在往更远的地方蔓延。但罗恩知道,只要山谷里还有一具没凉透的身体,只要山脚下还有一声没断的哭喊声,他就不能停下——这就是他要走的“道”,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是在乱世里守住每一个能守住的生命,做一道不熄灭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