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那一声清脆、带着韧劲的咀嚼声,如同冰棱断裂,在寒风中突兀地响起,狠狠敲在沈微婉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抱着安儿的手臂瞬间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名为“希冀”的微光在巨大的恐惧和等待裁决的煎熬中疯狂摇曳!她死死低着头,目光如同被钉死在自己沾满泥污、冻疮开裂的脚尖上,不敢去看张婆脸上的任何表情。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右腿的麻木中锐痛更甚,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
时间被拉长成一条冰冷的细线。
寒风卷着尘土和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张婆咀嚼的动作缓慢而有力,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肌肉随之牵动。她浑浊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口腔的方寸之地,进行着一场无声而严苛的审判。
沈微婉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濒死的困兽在撞击囚笼。安儿似乎也被这压抑的气氛吓住,小手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襟,将小脸更深地埋进母亲冰冷的颈窝。
终于。
咀嚼声停了。
张婆布满老年斑和皲裂口子的枯瘦喉头,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咽下去了。
沈微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上喉头!完了……要被鄙夷了……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刹那!
张婆那如同刀刻斧凿般凝固的灰败脸庞上,紧蹙的眉头,竟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舒展了一丝!
她浑浊的眼珠,如同蒙尘的古镜被拂去一角尘埃,锐利的光泽重新凝聚,落在沈微婉那张布满血污风霜、写满恐惧与卑微的脸上。
“嗯……”
一声极其低沉、带着浓重鼻音的喟叹,从她干瘪的唇间溢出。这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微婉如同被雷击中,猛地抬头!
她枯槁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摇曳的微光骤然爆亮!
张婆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停留,而是重新落回手中那半片咬剩的灰白芥菜疙瘩上。枯瘦的手指捏着它,如同捏着一件值得琢磨的物什。
“盐头……”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下得准。”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扫过沈微婉脚边那个晾着芥菜片的破箩筐,又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沈微婉那个豁口破陶罐里的腌渍过程。
“力道……也够。”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微婉心上!盐下得准!力道够!这简短的肯定,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瞬间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的阴霾和恐惧!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几乎要冲破她残破的躯壳喷涌而出!
然而,张婆的话锋陡然一转!
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再次钉在沈微婉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洞穿灵魂的审视!
“就是……”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少了点引子。”
“引子?”沈微婉下意识地、嘶哑地重复,声音因激动和巨大的渴望而颤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光燃烧得更加炽烈!
“嗯。”张婆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半片芥菜,仿佛在回忆某种遥远而清晰的滋味,“咸是咸了,脆也脆了。就是……不够活泛。”
她的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穿透了荒芜的村落和呼啸的寒风,落入了某个被时光掩埋的、精致繁华的所在。
“缺了那点子……勾魂的鲜气儿。”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追忆,“好腌菜,光靠盐杀水可不够。得有点东西,把那股子生涩劲儿压下去,把菜根子里的甜气儿勾出来,还得添点香头,让人吃了这口想下口……”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重新聚焦,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沧桑与锐利的光芒,直直看向沈微婉惊愕的眼睛。
“虾酱?小鱼干?酒酿汁?最不济……也得是点熬过的、稠糊糊的老面汤头!”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曾经掌控厨房、调配百味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你这……清水白盐的,守住了本分,也守死了味道!没活气儿!”
虾酱?小鱼干?酒酿汁?老面汤头?
这些字眼,如同天方夜谭,狠狠冲击着沈微婉贫瘠的认知!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如同云端之上的琼浆玉液,是梦里都不敢奢望的滋味!她连温饱都挣扎在生死线上,哪里去找这些“引子”?
巨大的失落瞬间攫住了狂喜!沈微婉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枯槁的脸上只剩下更深的茫然和无力。她抱着安儿的手臂颓然松开一丝,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失落,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张婆将她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早已冰封的怜悯,有对往昔技艺的自傲,更有一种被岁月和世情磨砺出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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