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倒塌激起的尘埃尚未落定,上海滩的权力真空已如同散发着血腥味的猎物,引来了各方蛰伏的猎食者。表面上的慈善晚宴与觥筹交错,掩盖不住底下汹涌的暗流与重新洗牌的躁动。沈惊鸿虽以雷霆手段扳倒了苏家,展现了他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高枕无忧,独享胜利果实。相反,他正面临着来自各方、甚至包括名义上“盟友”的更复杂、更隐蔽的挑战。
南京方面的王特使并未急于离开上海,反而以“协助稳定战后经济秩序”、“听取各方意见”为由,频繁约见上海工商、金融界的头面人物,其中不乏一些过去与苏家关系微妙、如今急于寻找新靠山的势力。他下榻的华懋饭店套房,几乎成了一个小型的政治沙龙,进进出出的人物神色各异,给本就微妙的局势增添了更多变数。
沈惊鸿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显露出丝毫急躁。他依旧按部就班地巩固着胜利成果,接管苏家留下的优质资产,安插信得过的人手进入关键位置,同时以更强硬的姿态,推动着他所主导的金融改革和市场监管措施。他与王特使之间,维持着一种表面客气、实则充满张力与试探的关系。两人在公开场合把酒言欢,称赞对方是“党国栋梁”、“金融奇才”,私下里的每一次会晤却都如同高手过招,言语间的机锋与利益的交换,不足为外人道。
林薇作为沈惊鸿的“未婚妻”和某种意义上的“形象代言人”,不可避免地也被卷入了这场新的棋局。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出席活动、扮演角色,沈惊鸿开始有意识地让她接触一些更核心的社交圈层,甚至偶尔会让她列席一些不那么机密的商业会谈,美其名曰“让她多学习,多见识”。
这或许是一种信任的提升,或许是一种更深的捆绑,也可能,是一种新的考验。林薇心中明了,沈惊鸿是在观察,看她能否在这种更复杂的环境下,依然保持“有用”且“可控”。
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着每一个看似随意的问候、每一次看似闲谈的试探。她需要记住那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分辨哪些是沈惊鸿需要拉拢的,哪些是需要警惕的,哪些是王特使可能布下的棋子。她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舞者,必须精准地把握平衡,不能偏向任何一方,也不能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异心”的情绪。
在这个过程中,她与陈曼如的秘密联系,成了她获取信息、保持清醒的重要渠道。陈曼如凭借其温婉得体的气质和显赫的家世,在贵妇圈中如鱼得水,能接触到许多林薇无法直接触及的闲言碎语和内部消息。
“薇薇,我听说王特使私下里见了汇丰银行的史密斯先生,还有几家原本跟苏家走得很近的纱厂老板。”一次在“云裳”内间试衣时,陈曼如趁着无人,悄声对林薇说,“他们谈话的内容不清楚,但出来的时候,那几个老板脸色都挺轻松的,不像之前那么惶惶不安了。”
林薇心中一动。汇丰银行是上海金融界举足轻重的力量,那些纱厂老板掌握着大量的实业资本。王特使绕过沈惊鸿接触他们,意图不言而喻——他正在试图组建自己的联盟,分化沈惊鸿可能整合的力量。
“还有,”陈曼如继续道,“我父亲在家宴请几位老友,席间有人提起,说王特使对沈先生处理苏家资产的方式……似乎有些微词,认为过于‘激进’,可能会影响市场稳定,不利于‘团结’。”
“团结?”林薇嘴角泛起一丝冷嘲。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核心还是利益分配的问题。王特使代表的是南京方面某些派系的利益,他们显然不希望看到沈惊鸿借机坐大,完全掌控上海的经济命脉。
“曼如,谢谢你,这些信息很重要。”林薇握住她的手,“继续留意,尤其是王特使那边和……巡捕房韩巡长那边的动向。”她隐约觉得,韩栋这个被沈惊鸿安插进巡捕房的棋子,在新的棋局中,可能会扮演更关键的角色。
陈曼如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除了通过陈曼如,林薇也开始尝试更主动地运用“云裳”这个据点。她不再仅仅将其视为传递信息的通道,而是有意无意地,在与那些前来定制旗袍的太太小姐们交流时,展现出自己对时局、对经济的一些“独到见解”。她谈论西洋最新的服装潮流时,会巧妙地引申到国际贸易与关税;讨论面料选择时,会不经意间提及国内纺织业的现状与困境。她不再只是一个聆听者,而是开始尝试成为一个有限度的、有价值的交流者,慢慢地在这些权贵女眷中,建立起一个“有见识、有思想”的模糊形象。
她知道这很冒险,可能会引起沈惊鸿的注意甚至不满。但她必须这么做。她需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哪怕极其微弱的影响力和信息网络,不能永远只做沈惊鸿的传声筒和装饰品。
这天,沈惊鸿难得地在晚餐时回到了别馆。餐桌上气氛依旧沉默,只有银质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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