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男人那欲言又止、充满挣扎的试探,像最后一片雪花,压垮了仁寿里这栋小小石库门内,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信任的基石已然松动,崩塌似乎只在顷刻之间。阿珍带回来的外部搜查收紧的消息,更是让这狭小空间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不能再等了。
“今晚必须走。”阿珍的声音斩钉截铁,在昏暗的油灯下,她的脸庞轮廓显得格外冷硬,“等到天亮,或者等到隔壁那家人被饿疯了的婆娘说动,我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林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边、已经睡着的荷花,小家伙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小手紧紧抓着她的一片衣角。她又看向面色灰败、眼神却异常坚定的谢阿婆。离开,意味着要将这位收留她们、保护她们的老人独自留在险地;不离开,则意味着所有人一起覆灭。
“阿婆……”林薇的声音艰涩。
“走吧,都走吧。”谢阿婆摆了摆手,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天,“我一个老婆子,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们还年轻,还有孩子,不能折在这里。”她站起身,蹒跚着走向里屋,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塞到林薇手里,“这是我攒下的一点体己,不多,你们路上应应急。”
布包沉甸甸的,里面是几块银元和些许首饰。林薇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紧紧握住谢阿婆枯瘦的手,哽咽道:“阿婆,这我们不能要……您自己留着……”
“拿着!”谢阿婆语气强硬,“我老了,用不着了。你们活着出去,比什么都强。”她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林薇一眼,“找到你想找的人,好好活下去。”
决绝的意味,弥漫在空气中。没有时间再犹豫和伤感。
阿珍开始迅速而无声地准备。她将最后一点干粮分成三份,仔细检查了那把勃朗宁手枪的子弹,将林薇那份身份证明和紧要钱财再次确认藏好。她们的行李简单到极致,只有几个装着必需品的小包袱。
计划是趁后半夜,巡逻间隙,从石库门后墙翻出,穿过几条错综复杂的小巷,设法靠近苏州河,看能否找到机会混上一条离开上海的小船,或者至少先离开这片已被重点标记的区域。目标模糊,前途未卜,但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弄堂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野狗吠叫和更夫敲梆子的单调声响,衬托得夜愈发深沉。荷花被轻声唤醒,林薇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孩子懂事地点点头,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却紧紧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阿珍示意准备行动,三人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后院墙边时——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在前门炸响!力道之大,让那扇厚重的黑漆木门都剧烈地颤抖起来,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开门!快开门!皇军搜查!再不开门就砸了!”
外面传来汉奸尖利的叫嚣和日本兵粗鲁的呵斥声,伴随着皮靴踹门的闷响!
来了!他们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迅猛!
林薇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凝固。阿珍眼神一厉,瞬间将林薇和荷花拉到自己身后,身体紧绷,如同面对猎豹的母狮,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
前院传来了谢阿婆颤巍巍的应答声和开门的声音。显然,对方根本不给她拖延的时间。
“搜!给我仔细地搜!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是那个三角眼汉奸的声音,充满了得意和狠毒,“苏小姐说了,那女人肯定就藏在这里!”
杂乱的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声音从前院传来,迅速向中院和后院逼近。手电筒的光柱在窗户上乱晃。
“从后面走!快!” 阿珍当机立断,一把托住林薇的腰,用力将她向上推向后院那堵不算太高的围墙。林薇借力攀住墙头,顾不上手掌被粗糙墙面磨破的疼痛,奋力向上爬。
“荷花!快!” 林薇骑上墙头,焦急地向下伸手。
阿珍将吓呆了的荷花抱起,递向林薇。就在林薇抓住荷花手臂,要将她拉上来的千钧一发之际——
“在后院!她们要跑!” 一声厉喝伴随着一道强烈的手电光柱,猛地打在她们身上!
一个日本兵和那个三角眼汉奸冲进了后院!日本兵端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墙头上的林薇和墙下的阿珍!
“砰!”
枪声响起!但倒下的却不是林薇或阿珍!
只见原本在前院的谢阿婆,不知何时竟踉跄着冲了过来,用她那干瘦的身躯,决绝地挡在了那个举枪的日本兵和林薇她们之间!子弹穿透了她单薄的胸膛,带出一蓬血雨!老人身体猛地一震,软软地向后倒去,眼睛却还望着墙头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阿婆!!!” 林薇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老东西!找死!” 三角眼汉奸骂了一句,抬枪就要向正在将荷花奋力推上墙头的阿珍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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