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侯府那摊污糟事,她心头却并未轻松几分,近两日太夫人虽用了她重拟的方子,脉象依旧沉弱,只是暂且吊住了性命。
那幕后之人用的药极其刁钻,似是某种能加速人体衰败的慢性毒素,混在温补药中难以察觉,若非她医术精湛又心存警惕,只怕……
萧明玉将侯府内外又肃清一遍,安插了更多可靠人手,直到夜深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长公主府。
夏日燥热,长公主府的书房里,烛火再次亮至深夜。
可只是这次,她摊开的不全是医书,还有一叠空白的信笺。
半个月前,她提笔,踌躇良久,墨滴污了许多纸张,最终落下的,却只是些看似寻常的问候。
【青州暑热,堤坝重修艰难,万望保重身体。随信附上清热解暑药囊若干,伤药金疮膏亦备齐。另,此前调拨的三百精锐,可还顺手?若有不妥,即刻来信。】
关于太夫人的病,关于京中流言,关于她查到的蛛丝马迹和内心的焦灼,只字未提。只在那信笺末尾,添了极轻的一句:
【一切安好,勿念。】
当日信使快马加鞭离去,留下的便是漫长的等待,日子在翻找蛊虫记载和打理侯府庶务间流逝,她心却总悬着,直到今日,那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回信总算被呈到案头。
萧明玉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的内容却简短得令人心头发涩。
【殿下钧鉴:青州诸事繁杂,臣必竭尽全力。精锐已至,甚得力。沈家照拂周全,无需挂心。臣一切尚好。】
字迹依旧是那股萧明玉熟悉的冷硬风骨,只是比以往更显瘦削,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用的纸张竟只是青州最普通的草纸,那字体陪着这样的纸,倒像是他那张脸充满了劳累的沧桑一般。
信中的语气更是疏离得如同最普通的君臣奏对,“臣一切尚好”几个字,看得她鼻尖泛酸。
他甚至连一句“殿下亦需保重”都未曾写下,明明几个月前,他还是很关心她的……
失落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萧明玉捏着那薄薄的信纸,在空寂的书房里坐了许久。
一炷香的时间,突然云织小心翼翼地又递上一封略显粗糙的信函:
“殿下,这是……跟着去的侍卫队长,按您吩咐,另寄来的密信。”
闻言她猛地回过神来,伸手接过拆开,慢慢读了下去。
她眉头逐渐皱起——这封信的内容,远比谢云归那封报喜不报忧的家书要详尽,也更触目惊心。
【……禀殿下,世子爷抵青后,未有一日懈怠,几乎住在了堤坝工地上,日夜督工,人瘦了一大圈……部分受灾严重的乡民,情绪激动,数次围堵世子,言辞激烈,甚至有投掷石块者……幸有精锐护卫,未伤及要害,然世子下令不得与百姓冲突,每每只是沉默以对……饮食极为简陋,常与民工同食糙米咸菜,沈家送去的精细饭食,多分给了工地上的老弱……】
字字句句,跟天想象的如出一辙,却也让她难以呼吸。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是如何顶着烈日暴雨,如何面对那些因家园被毁而失去理智的乡民,如何将所有的苦楚与委屈都默默咽下。
他所谓的一切尚好,竟是这般模样!
她注意到信中的细节,他虽自己吃得粗糙,却将她送去的伤药金疮膏,悉数用在了因工受伤的民工身上,并严令随行医官优先救治百姓。
这跟她印象中的的谢云归,倒是如出一辙,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一些什么。
这两封信萧明玉看了又看,终了叹了口气,重新铺开信纸,这一次,笔尖不再犹豫。
【见字如面。青州苦厄,知你不易,然身体为重,切莫过度劳损。京中诸事平稳,祖母身体亦渐安,勿忧。前信提及徐明礼之事,或有隐情,疑似身不由己,你亦不必过于自责……】
她斟酌着,试图安抚他可能存在的愧疚,将徐明礼身中奇毒、可能受制于人的猜测委婉道出,希望他能因此放下一些心理重负。
“谢云归,你可得照顾好你自己的身体啊,最起码要活着回来。”
萧明玉合上信纸,喃喃道。
青州再次的回信依旧来得不算快,但这次,当那熟悉的信封再次入手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里面除了那张依旧言简意赅的信笺——
【殿下安心,臣自有分寸。青州毗邻苗疆诸部,偶得杂书三卷,或于殿下所查之事有益,随信奉上。】
竟还多了三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书册。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三本古籍赫然眼前:
《南疆异闻录》、《蛊毒浅析》、《百草辨凶》。这书页泛黄,墨迹古旧,显然年代久远,并非寻常书肆可得。
萧明玉惊喜得翻看几页,里面竟真有不少关于蛊虫的记载,虽大多仍是传闻推测,但比起她之前所查,已详实太多!
捧着这三本沉甸甸的书,她指尖都在发颤。
如今青州正值多事之秋,堤坝重建千头万绪,民怨沸腾,他自身尚且艰难……是如何在百忙之中,还能留意到她信中提到的一句模糊线索,又是如何费尽心力,从那些毗邻的部族中寻来这些生僻古籍?
他嘴上对她冷的很,惜字如金,却总是能找到她最需要的东西,甚至为此拼尽全力。
萧明玉深知这三本书的重量,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画面:
也许他在烈日炎炎的工地上,向那些往来商旅或当地土着打听。
或是他在昏暗的油灯下,仔细辨认那些晦涩的文字,一本一本挑着终于找到最有用的。
再或者……他或许付出了某些她并不知道的代价,才换来这几本可能毫无用处的杂书……
萧明玉靠近烛火打开书,强迫自己认真都,不敢再想下去。
如今的情况,唯有她早日查清真相,才是最要紧的事。
另外——
萧明玉起身,面无表情的剪了烛火,只见烛火跳了跳,变得更加明亮。
她盯着烛火看了许久,喃喃道:
“所有想利用我婚事来谋利的,那便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