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滨海市这座繁华却又残酷的城市里,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与挣扎。李建国,便是这底层洪流中,一个被生活狠狠压弯了腰的男人。
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他沟壑纵横、黝黑且布满风霜的脸颊肆意淌下,“啪嗒”一声,滴落在那锈迹斑斑的饼干盒上,留下一抹深色的圆点。他立刻像对待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一般,用毛巾小心翼翼地吸干那汗滴,仿佛那汗滴是世间最污秽的东西,会玷污了这承载着妻子希望的“聚宝盆”。
盒子里有响声。是一些叠得整整齐齐、面值不一的钞票,几张边缘卷曲的存折,几枚硬币……它们随着他擦拭的动作,在里面发出轻微而珍贵的碰撞声。每一次响声,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这声音太小了,远不够支付医院那催命符般的账单。
“老李,又擦你那聚宝盆呢?”对面铺位的中年汉子翻了个身,打着哈欠调侃,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藏了多少老婆本了?”
李建国没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没有老婆本,只有老婆的救命钱。他把毛巾仔细拧干,展开,盖在饼干盒上,又用手掌在上面按了按,像是要压住里面那些薄薄的纸片,不让它们飞走似的。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饼干盒塞进铺位最里面、用几块破砖头垫起的一个狭小空隙里,外面再用几件散发着汗酸味的脏工作服严严实实地盖住、压实。做完这一切,他才拖着沉重的身体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板铺位,躺下。
棚顶石棉瓦缝隙里透进一丝外面工地的探照灯光,斜斜地打在他疲惫不堪的脸上。他睁着眼睛,望着那片光晕中飞舞的细小尘埃。耳边是工友们粗重的呼吸和远处的机器轰鸣,但脑海里翻腾的,却是十二年前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昏黄的灯光下,妻子温柔地剥开一颗奶糖,塞进牙牙学语的明宇嘴里,甜香弥漫。还有那个撕碎课本、消失在闷热夜色中的单薄背影……
李建国闭上眼,喉咙里堵得发慌。他侧过身,面朝着那个藏着饼干盒的方向,蜷缩起身体。工棚闷热依旧,汗水浸透了破旧的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他却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深入骨髓的冷。
这冷,在2003年滨海市喧嚣燥热的夏夜里,格外刺骨。
地点:滨海市人民医院 后巷
李建国僵在原地。
铁皮盒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汗衫渗进皮肉,紧贴着他急促起伏的胸口。盒子里,那213枚硬币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晃动、碰撞,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像无数片碎玻璃在互相刮擦,一下下剐蹭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刚刚数到第213枚,指尖本该触到那枚磨得发亮的五角硬币——那是上次发薪日特意去银行换的,上面还带着点油墨的味道——可它消失了。
慌乱中,他把铁皮盒猛地倒扣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哗啦啦一阵乱响,硬币滚落一片,其中夹杂着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一片早已干枯蜷缩成褐色的茉莉花瓣。它就那么突兀地躺在灰扑扑的床板上,脆弱得仿佛一阵呼吸就能将它吹散。李建国认得它。去年七夕,周秀兰不知从哪里摘来几朵小小的茉莉,带着残存的香气,悄悄插在他满是水泥灰的工装口袋最深处。那时她刚做完第二次化疗,头发稀稀拉拉,人瘦得脱了形,却还对他露出那种带着点羞涩的笑。如今这花瓣脆得一碰就碎,一如她如今残烛般脆弱不堪的身体。
他几乎是扑跪在地上,急切地将脸贴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借着工棚昏暗的灯光,将视线投向床底那片更深的黑暗深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地面散发着霉味,他急切地用手指在地面上摸索、探寻,指甲缝里立刻塞满了黑泥。就在指尖几乎触到墙角时,猛地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不是硬币!他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地用力一拽——
一个被压得严重变形、棱角都凹陷进去的铁皮药盒被拖了出来。盒子表面的印刷字迹早已磨损殆尽,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触感。他颤抖着手打开盒盖,里面没有药片,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药品说明书。展开,在密密麻麻的印刷字旁边,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
“太贵,别买。”
是她的字!周秀兰的字!
李建国感觉胸腔里像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炭,灼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把止痛药省下来了!在自己忍受着钻心蚀骨的疼痛彻夜难眠时,她把止痛药偷偷省下来了!就因为这该死的“太贵”!为了盒子里那点可怜的救命钱!
“建国,发什么呆呢?”工友老周蹲下身,凑到他旁边,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同为底层挣扎者的疲惫。他递过来半块硬邦邦、颜色发黄的馒头,这是他们夜里充饥的常备品,“又在数你的救命钱?”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同病相怜的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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