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缓缓倾覆的墨砚,将白日的喧嚣与燥热一点点吞噬殆尽。栖霞观庭院中,那株古老的银杏树巨大的树冠在渐起的夜风中沙沙作响,叶片摩擦间,仿佛无数细碎的低语,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山间的寂寥。
天幕之上,一弯银钩似的月牙悄然攀上中天,清冷的光辉如同水银泻地,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陆离、摇曳不定的光斑。繁星疏淡,远不如戈壁夜空中那般璀璨夺目,却也别有一番幽静深邃的韵味。
白日里煎药的苦涩气息早已被山风涤荡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夜露的湿润、草木的清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厨房方向飘来的、令人安心的米粥淡香。
棂星门依旧被厚重的木材临时封堵着,如同一个沉默而顽固的伤疤,提醒着众人不久前的惊心动魄。但它暂时隔开了外界的风雨,也隔开了那无处不在、令人心悸的恶意窥探,为这片小小的庭院争取来一份难得的、脆弱的宁静。
清虚子被林若雪和沈婉儿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缓缓走到银杏树下那张表面被磨得光滑温润的石桌旁。周晚晴早已机灵地在石凳上铺好了柔软的棉垫。
老人缓缓坐下,身上裹着一件稍厚的外袍,抵御着山间夜间的凉意。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呼吸也依旧微弱,但比起白日的昏沉,眼神却清明了许多,只是那深邃之中,沉淀着难以化开的疲惫与一种洞悉世情后的沉重。
林若雪为他斟上一杯一直温在小火炉上的参茶,茶水温热,散发着淡淡的参香。
胡馨儿像一只夜行的小猫,悄无声息地搬来几个蒲团,分给各位师姐,然后自己挨着周晚晴坐下,双手托腮,大眼睛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看着师父。
杨彩云坐在稍远一些的另一个石凳上,被固定着的双臂让她行动不便,周晚晴细心地将一杯温水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清虚子身上,带着深切的孺慕与担忧。
宋无双没有坐。她抱着她那柄伤痕累累却依旧沉重的“破岳”剑,靠在一根廊柱上,身影一半沐浴在清冷月华下,一半隐没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如同守卫的雕像,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围墙和屋顶的轮廓。白日的疯狂练剑似乎耗尽了她部分躁动的情绪,此刻显得沉默而专注。
秦海燕依旧在她常待的廊下角落,仿佛从未移动过。“掠影”剑横于膝上,她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脸庞,让人看不清神情。月光勾勒出她瘦削而挺拔的轮廓,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月下温情格格不入的、冰封般的死寂。只有偶尔夜风吹动她鬓角发丝时,才能让人恍惚觉得,那并非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
石峰忙完了一天的活计,正坐在不远处门槛上,就着月光,默默打磨着他那柄心爱的猎叉,铁器与磨石摩擦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在这静谧的夜里传得很远,反而更添几分安宁。
墨尘的房门依旧紧闭,窗棂内一片漆黑,仿佛无人居住。他似乎彻底融入了这片山影,不参与任何形式的聚集。
清虚子端起参茶,浅浅啜饮了一口,温热微苦的液体滑过喉间,带来一丝暖意。他缓缓放下茶杯,目光缓缓扫过围坐在身边的弟子们。看着她们虽然换上了干净的道袍,但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以及眼底深处那历经生死劫难后留下的惊悸与沉淀,老人心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痛楚交织,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怜惜。
若不是为了替他寻找解药,他这些本该在江湖上绽放光彩、行侠仗义的弟子们,何至于遭受如此多的磨难,几度徘徊于鬼门关前?
寂静持续了片刻,只有风声、虫鸣、以及石峰打磨猎叉的沙沙声。
终于,清虚子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这份宁静:“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漾开涟漪。
林若雪轻轻摇头:“师父言重了。弟子们学艺不精,未能护得观中周全,累得师父重伤,已是万分愧疚。”
“是啊师父,您快别这么说,”周晚晴接口道,努力让语气显得轻快,“咱们这不是都好好的嘛!而且您看,馨儿采的药多好,三师姐熬的药多香,大师姐把观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五师姐气色也好多了,六师妹练剑虎虎生风,二师姐她……她也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的话语速很快,仿佛想用这连珠炮似的言语驱散空气中那沉重的气氛。
胡馨儿用力点头附和:“嗯嗯!师父,我们不怕苦!”
杨彩云虽未说话,但看着师父的眼神无比坚定。
宋无双在阴影中,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
清虚子看着弟子们强作笑颜、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模样,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方才听婉儿粗略说了你们下山后的经历……许多细节,她还未来得及细讲。趁着今夜……若雪,你来说与为师听听吧。从你们离开栖霞山开始,一路所遇,事无巨细,尤其是……与那‘幽冥阁’相关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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