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断壁间的茶烟还未散尽,一缕缕如淡墨晕染在晨光里。茶心端坐在临时搭起的石案前,素手轻拈的茶筅刚从白瓷盏中抬起,细密的茶沫便如碎雪般凝在盏心,恰成一朵将谢未谢的白茶花。她的指尖已透明得能看见石案上的青苔纹路,连那缕萦绕指尖多年的茶韵灵气,都淡得像风中残烛。
“茶过三巡,味减三分;人逢离筵,情浓七成。”玄鉴拄着临时削成的竹杖站在一旁,看着茶心将三杯清茶推到自己、青萝与慧觉面前,沙哑的嗓音里裹着难掩的沉重。竹杖顶端还沾着昨夜抢修遗迹时的泥土,那半块“茶圣令”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却照不亮他眼底的阴霾。
青萝捧着茶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滚烫的茶汤溅在指尖也浑然不觉。她望着茶心那几乎要与身后茶烟融为一体的身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盏沿,“师父,这茶……这茶还没泡出您往常的滋味呢,您再泡一次好不好?就像在涤尘轩时那样,用山泉水,加三钱新雪……”
茶心轻轻摇头,指尖抚过青萝的发顶,那触感轻得像一片羽毛。“茶有茶时,人有人命,”她的声音清越如空谷流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就像‘叶随风落,水顺溪行’,强求不得。”
慧觉禅师闭目合十,佛珠在掌心缓缓转动,“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茶心施主以壶灵之身修得无味真境,已是逆天改命,如今……”他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铃音突然划破长空,如天外飞来的玉磬,震得石案上的茶盏都泛起细密的涟漪。
这铃音!
茶心猛地抬眸,望向遗迹入口处那株老槐树下悬挂的铜铃。那是当年她初入涤尘轩时,玄鉴亲手挂上去的,说是“檐角铃响,客至茶香”。后来她在陆羽遗迹中历经九盏试炼,每次生死关头,识海中都会响起这熟悉的铃音。可此刻,这铃音并非来自识海,而是真切地回荡在天地间!
铜铃悬挂在老槐树的虬枝上,原本因昨夜激战而布满裂痕,此刻却在铃音中泛出淡淡的金光。第一声铃响绵长而悠远,像极了涤尘轩打烊时,玄鉴轻敲茶锣的“当——”声,带着“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的怅惘。
青萝的哭声陡然停住,她望着那摇晃的铜铃,脑海中突然闪过无数画面:初遇茶心时,她在涤尘轩外偷摘茶叶被抓,茶心没有责骂,反而泡了杯“雨前龙井”给她;在茶山试炼时,她被毒蜂蛰伤,茶心用茶汁为她消肿止痛;还有昨夜,茶心以自身本源催动无味之茶,将她护在茶韵屏障后……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过,最终都定格在茶心那温和却坚定的笑容里。
“师父……”青萝哽咽着开口,却发现自己再说不出一个字。她知道,这第一声铃响,是茶心在与这个世界告别,与她告别。就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纵有千般不舍,也到了离别的时刻。
玄鉴握紧了手中的竹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茶心透明的侧脸,想起多年前陆羽传人托付他寻找壶灵转世时的嘱托:“壶灵现世,茶道中兴;壶灵归寂,天道轮回。”那时他只当是句谶语,如今才明白其中深意。第一声铃音里,他仿佛听见了陆羽当年在涤尘轩前送客时的轻叹,听见了历代茶圣传承者的低吟,那是一种刻在血脉里的告别仪式。
茶心缓缓起身,朝着铜铃的方向微微躬身。她的裙摆扫过石案,带起的茶烟在她周身缭绕,竟在晨光中勾勒出一道虚幻的茶席——那是涤尘轩最热闹时的模样,满座宾客,茶香四溢,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可转瞬之间,茶席消散,只余下她孑然一身。“聚散终有时,得失总相依,”她轻声低语,眼底却没有半分悲戚,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心安即是归处”的坦然。
就在这时,第二声铃响骤然响起!
这一声铃响不再绵长,反而沉稳如古寺晨钟,震得人神魂都在颤抖。老槐树下的铜铃剧烈摇晃,金光暴涨,竟将整个遗迹都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光晕所及之处,那些昨夜激战留下的残肢断臂、焦土裂痕,都泛起淡淡的微光,仿佛在被无形的力量修复。
“这是……超度之音!”慧觉禅师猛地睁眼,佛珠转动的速度陡然加快,“铃音通幽冥,佛光渡亡魂!茶心施主,你这是在以自身灵韵,超度昨夜战死的亡魂啊!”
茶心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轻挥。一道淡绿色的茶韵灵气从她指尖溢出,融入金光之中。光晕里,渐渐浮现出无数模糊的身影:有昨夜为保护遗迹而战死的凡间修士,有被清虚子蒙蔽、最终倒在战场上的仙界兵将,还有那化作灵光雨消散的茶烟白龙,甚至……还有千年前被清虚子陷害的茶魄守护者!
那些亡魂起初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与不甘,可在铃音与茶韵的滋养下,渐渐变得平静。凡间修士的身影朝着茶心深深一揖,口中似在说着“多谢茶师”;仙界兵将们卸下了甲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白龙的虚影在光晕中盘旋一周,龙首轻点,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像是在致谢,又像是在告别;而那位茶魄守护者,身着青衣,手持茶盏,朝着茶心微微颔首,身影渐渐与金光融为一体——他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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