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她终于将他脸上、颈间的血污也擦拭干净后,露出的面容,更是让明荷微微一怔。
尽管脸色苍白,双颊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裂,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得十分狼狈,但那张脸的轮廓却异常清晰俊朗。剑眉浓黑,鼻梁高挺,唇形即使毫无血色也依旧好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与她平日里接触的村里少年截然不同的英挺与贵气。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明荷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忧虑。
她不敢多看,强忍着羞涩,迅速用买来的金疮药重新为他仔细包扎了伤口,然后又翻箱倒柜,找出一套父亲平日舍不得穿的、最体面的一套半旧葛布衣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换上。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浑身是汗,手脚发软,仿佛刚打完一场硬仗。看着草堆上虽然依旧昏迷,但总算干净清爽了些的男人,她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精神一松懈,强烈的疲惫感便席卷而来。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本想只是歇一歇脚,却不料眼皮越来越沉,竟不知不觉地蜷缩在角落里,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男人浑身是血地追她,一会儿是官差闯进门来抓人……等她猛地惊醒过来时,发现透过门缝的光线已经变得昏黄。
天快黑了!
她心中一惊,慌忙看向草堆上的男人。他依旧安静地躺着,没有清醒的迹象。她赶紧爬过去,伸手探他的额头——谢天谢地,那吓人的滚烫热度终于退下去了,虽然还有些低热,但已不像白天那般骇人。
明荷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烧退了,就意味着最危险的关头可能已经过去了。
她不敢再多待,赶紧起身,收拾好下屋里的痕迹,将换下来的血衣和脏水偷偷处理掉,然后匆匆回到主屋,开始生火做饭。
晚上,沈父沈母和弟弟回来吃饭时,都觉得明荷有些反常。她总是走神,问她话有时要叫两三遍才反应过来,盛饭时差点把碗给打了。
“明荷,你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沈母担忧地问。
“没、没有。”明荷连忙摇头,挤出一个笑容,“就是……就是还有点没缓过劲来,睡一觉就好了。”
她草草吃完,便抢着收拾了碗筷,催促着父母弟弟早点歇息。
待到夜深人静,整个沈家村都陷入沉睡,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寂静时,明荷又悄悄地起了身,端着一碗特意留下的、温热的小米粥和换药的物什,再次来到了下屋。
男人依旧昏迷着,但呼吸似乎平稳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开始给他喂粥。这一次,他的吞咽动作明显更有力了些。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他依旧紧闭的双眼,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轻轻叹了口气,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道:“老天爷,求求你让他快点好起来吧……只要他好转了,我就立刻想办法送他走……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不然我的清誉可就全毁了……”
她声音细弱,带着少女的忧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在这寂静狭小的空间里,却清晰地漾开。
就在她话音刚落,准备将他放平时,男人的眼皮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他并没有完全清醒,意识依旧陷在一片混沌的迷雾和剧痛之中。高烧虽退,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仍将他牢牢禁锢在昏沉的边界。然而,就在那片无尽的黑暗里,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担忧与柔软的女声,像是一缕游丝,穿透了重重阻碍,隐约钻入了他的耳中。
他听不真切具体的内容,只模糊捕捉到“快点好起来”、“送他走”、“清誉”几个零碎的词,以及那声音里蕴含的纯净善意与小小烦恼。那声音与他梦中刀光剑影的厮杀、冰冷刺骨的背叛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让他近乎本能想要靠近的温暖与安宁。
他努力想要集中精神,想要睁开眼看看声音的来源,但沉重的眼皮如同坠了铅,意识再次被拉回了模糊的深渊。
只是,那个细微的声音,和那语调中关乎他去留的、混合着善良与私心的祈祷,却像一颗无意间落入冰湖的石子,在他近乎死寂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